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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_分节阅读_212

属于背街,没有监控,谁都可以来这儿停车,同样,谁都可以躲藏在隐蔽处。

    肖诚心是被什么人劫走了?还是……

    已经遭遇不测?

    但为什么是肖诚心?

    这时,李训扬了扬手,喊道:“花队,附近没有有价值的痕迹!”

    柳至秦叹息,“这里白天车来车往,就算有什么痕迹,也已经被覆盖、破坏了。”

    花崇突然道:“血迹呢?”

    李训怔了一下,“看不到,要做鲁米诺测试?”

    李一朝显然被吓到了,“有血迹的话,是不是就说明肖队他,他……”

    张贸压低声音道:“别大惊小怪!谁也没说肖队可能遇害了!”

    李一朝更加害怕,深呼吸几口,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花崇看着夜色下延伸向黑暗深处的小路,“算了,这种路面如果真的存在血迹,那要清除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会很费工夫。有人肯花大力气清除掉血迹,那必然会清除得更加彻底。”

    柳至秦赞同,“彻底到连鲁米诺测试都发现不了血迹的地步。”

    花崇转身,“肖诚心的手机定位到了吗?”

    “正在定位。”柳至秦说:“手机关机,定位得花一些时间,袁昊一会儿会联系我。”

    正说着,袁昊的电话已经来了。柳至秦接起,听了几秒道:“我这就去!”

    ??

    娄锐满脸褶子,肩膀和脖子缩得厉害,一双手不停地搓着,操着乡音道:“这个手,手机,是,是我今天早上捡到的,你们要就,就拿去。我没有偷,我连机都没有开。我自己有手机,这个我,我打算交给我们队长的。”

    手机已经被装进物证袋。花崇拿起物证袋看了看,发现机身上有几处磨损。而他分明记得,这手机是肖诚心最近才买的。昨天晚上在泰国菜餐厅,肖诚心将手机放在桌上,那时手机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你在哪里捡到这部手机?”柳至秦问。

    “就在春叶巷,我负责那儿的清洁。”娄锐脸上的愁容更深,“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干过坏事。”

    柳至秦递给他两根烟,语气温和,“老人家,我们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在找这部手机时偶然得知它在你手上。你说你是早上打扫卫生时在春叶巷捡到它,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

    娄锐接过烟,用自己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点燃,精神略有放松,“当时是6点多钟,天还没亮,业主们还没有把车开走,巷子里很清静,只有我一个人。昨天半夜起了大风,很多树叶被吹下来,我扫着扫着,就觉得不对劲,一看,树叶下面居然有一个手机。”

    春叶巷就是肖诚心停车的地方。柳至秦将娄锐带到那儿,问:“你记得手机掉在哪里吗?”

    娄锐紧跑几步,右脚在水泥地上重重踩了几下,“这儿。”

    柳至秦一看,那地方离肖诚心的车只有不到十米。

    花崇注意到,娄锐站的位置实在算不上隐蔽,夜里如果有人经过,看见手机说不定也会捡起,轮不到娄锐,于是问:“这里晚上几点之后就几乎没人了?”

    “八点多就没人了。”娄锐说:“好些人在这条路上被抢过,大家都害怕!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尤其是年底,找得到别的车位的人都不会把车往这儿停,路过就更不会了,外面有大路,谁乐意走这条小巷?我是没办法,必须在这里搞卫生。不过打劫的一看我这身环卫工人服,也知道我身上没油水可捞,我倒是安全。”

    花崇想了想,让一名队员带娄锐去做笔录,然后从柳至秦那儿拿了根烟,说:“肖诚心的手机摩擦严重,不像是单纯掉落在地上造成。很可能是肖诚心遭到袭击,手机掉落,在扭打过程中有人踩踏过手机。”

    “肖诚心离车十米就被攻击,对方选在这种地方下手,是一路跟踪还是提前潜伏?”柳至秦说。

    “肖诚心最近好像没有准时下过班。按理说,他开车回家时,好的停车位都已经被占,他只能选择这个春叶巷。”花崇道:“对方可能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惯。不过他每天回家的时间不定,有时甚至不回家,直接住在局里。要想在巷子里等他,得耗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那就是跟踪了?”柳至秦说:“如果是跟踪,查道路监控的话,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花崇点头,拿起手机,“我给交警那边打个电话。”

    ??

    肖诚心的突然消失惊动了陈争。半夜,陈争赶到市局,直接将花崇和柳至秦叫到办公室,“到底怎么回事?”

    洛城市局不是没有出过刑警失踪的事,但出事的刑警要么来自重案组,要么来自刑侦一组,从来没有谁来自积案组。

    常年与恶性刑事案件打交道,刑警很容易被记恨,一线刑警明白这一点,平时都很注意自己的安全,自从陈争成为刑侦支队队长,几个小组就再也没出现过类似的事。

    陈争不解,“怎么会是肖诚心?”

    “我也觉得奇怪。”花崇道:“不太像是寻仇,但从手机上的刮痕来看,肖诚心确实和人打斗过。”

    “不是寻仇,为什么要打斗?抢劫就更不可能,没道理有人要抢他的东西,还把他人也一并劫走。”陈争道:“肖诚心好歹是一名刑警,他不应该被随便一个人轻易制服。”

    “但现在的事实就是,那个人制服了他,将他带走。”柳至秦说:“他失踪了。”

    陈争紧拧着眉,“不对,这太奇怪了。肖诚心办的那些案子不足以给他拉上太多仇恨,而特别恨他的人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连作案的机会都没有。能制服他的人必然不普通,可这种人为什么要向他动手?”

    花崇眸色沉沉,陈争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

    一时间,办公室里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柳至秦说:“我们现在只有一条思路——肖诚心被人袭击、带走。那如果换一条思路呢?”

    陈争神情一滞,“什么意思?”

    柳至秦声线渐凉,“有没有可能,肖诚心是自己走掉了?”

    花崇回头,“不像,他昨天还和我说,想调来重案组。而且如果是自己走掉,手机为什么会被落下?手机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刮痕?”

    陈争抬手打断,“肖诚心想调去你们重案组?”

    花崇将昨晚的事告知陈争,又道:“我还没来得及找你,他就失踪了。”

    陈争沉默,右手覆盖住半张脸。

    “假设那些刮痕是他,或者别人故意弄出来的呢?”柳至秦说:“路上的痕迹很容易被破坏,但是手机上的痕迹不会被破坏。刮痕是个陷阱也说不定。”

    陈争掀起眼皮,“你认为肖诚心是故意弄出失踪的假象?”

    花崇看向柳至秦,“我们昨天讨论过……”

    “嗯,昨天的确讨论过——肖诚心应该没有问题。”柳至秦道:“但今天出现了新情况。他消失得蹊跷,被人劫走、主动离开都有可能。”

    陈争站起来,在窗边来回踱步。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响动。

    陈争问:“谁?”

    “陈队,是我。”一个声音道。

    “是曲值?”花崇起身开门,见曲值脸色难看,问:“怎么了?”

    “有事想跟你们汇报一下。”曲值关上门,落座后道:“肖队突然失踪,安危未定,我本来不该现在说这话,但我心里实在没底。”

    陈争问:“和肖诚心有关?”

    曲值点头,“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似乎太关心我们重案组了。”

    “他有调到重案组的意愿。”陈争说。

    “调来之后呢?”曲值说:“他是想调来重案组,还是调来重案组做其他事?”

    这个“其他事”指的是什么,在座者都明白。

    花崇支住额角,目光幽暗。

    “还记得邹媚的案子吗?”曲值说:“当时你们很多人都在洛观村,我和其他兄弟在洛城。我们已经锁定邹媚了,七氟烷的线索也没有对外公开。如果不是风声走漏,邹媚不会被灭口。”

    “你怀疑是肖诚心?”陈争夹着烟,眼尾眯出几道细纹。

    “当时我谁也没怀疑。”曲值说:“知道七氟烷的不止重案组、积案组、刑侦一组。起码在市局里,七氟烷不是秘密。但现在倒回去想,这段时间以来谁的行为最不正常?”

    “你这么一说……”陈争慢慢道:“如果肖诚心有问题,他现在突然消失,倒是符合小柳刚才提出的设想。”

    迷雾重重,每个人都眉头紧锁。

    突然,花崇轻声说:“但他为什么在向我表决心之后突然离开?他这么做,图什么?”

    柳至秦偏过头,看见花崇线条分明的侧脸。

    花崇又道:“我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你倾向于相信肖诚心?”陈争说。

    花崇摇头,“现在没有足够的线索让我相信他,同样也没有足够的线索让我认定他有问题。当务之急,是尽早找到他。”

    “这倒是。”陈争叹了口气,摆手道:“是我太急了。去吧,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我。”

    ??

    离开陈争办公室后,花崇快步向交警支队走去。柳至秦紧随其后,“刚才你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

    “嗯?哪里意外?”

    “你心里是愿意相信肖队的吧?”

    花崇停下脚步,“我只是觉得,你们刚才的假设过于牵强。”

    “但如果是以前,就算你认为牵强,也不会随便放过。”柳至秦说,“你会追根到底。”

    花崇顿了顿,“可能是我感情用事了——肖诚心,他昨天向我剖白内心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终于下定决心改变自己的人。”

    少倾,柳至秦抬起手,理了理花崇翘起的衣领,“花队,其实你也有温柔的时候。”

    花崇眼尾微动,“我只是不想去质疑一个正在努力寻求改变的同事。走出舒适圈很难,改变一成不变的生活更难。如果肖诚心没有问题,如今身陷困境,而我们还在怀疑他——这实在是有些残忍。”

    柳至秦点头,“走吧,看看道路监控有没有拍到什么。”

    快到交警支队时,花崇突然停下,看向柳至秦,眼中似有话。

    “怎么?”柳至秦问。

    花崇说:“如果我的判断有误……”

    柳至秦低笑着摇头,“放心,还有我在。你温柔的时候,就由我来负责‘冷酷’好了。”

    ??

    袁昊已经在交警支队守了几个小时,一见花崇和柳至秦到了,立即招手:“来来来,看看这辆摩托是怎么回事!”

    道路监控在部分路段上并不连续,技侦组在经过海量筛选后,锁定了一辆摩托。

    “这辆摩托是不是在跟踪肖队,现在还不好说,很有可能只是同路。”袁昊道:“他们之间隔得不算近,如果是尾随的话,距离会比现在近。离开主干道之后,肖队先去了春晖巷,那条巷子位置更好,路灯也比较亮。可能是没有找到停车位,肖队才挪出来,去了春叶巷。”

    花崇指了指屏幕,“那摩托呢?”

    “摩托没有跟着肖队进入春晖巷,在前面一个路口就拐弯了。”袁昊说:“那巷道里没有监控,我查看了附近其他的摄像头,都没有发现摩托的踪迹。”

    “那片居民区里的巷道错综复杂,摩托不是不可能绕远路驶入春叶巷。”柳至秦说。

    “但这就不是‘跟踪’了啊。”袁昊道:“摩托先从主干道上离开,骑摩托的人怎么知道肖队要去春叶巷?”

    “他不知道。但他只能在春叶巷作案。”花崇撑着下巴,“如果换一个路灯明亮、不那么偏僻的巷子,他没有机会下手。”

    袁昊愣了愣,一拍脑门,“倒也是这个理!”

    花崇上半身前倾,看清摩托后方的车牌号,“函??AR7166,先找到这辆车和车主。”

    “行,我马上去办。”

    花崇抄着手,又看了一会儿视频,问:“如果做精细化处理,能看清这人的脸吗?”

    柳至秦摇头,“他带着头盔,只能从体型上分辨,是个男人。”

    “假如肖诚心就是被他带走。”花崇沉声思索,“他会是谁?”

    ??

    摩托车的车主很快被查到,出人意料,竟然是一位中年女性。

    “詹娜,51岁,洛光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柳至秦将几张照片放在桌上,“今年3月就去R国了,一直没有回来。这辆摩托一定是被人偷了。”

    “那这么看,那个骑摩托的人就更加可疑。”花崇问:“找到摩托了吗?”

    “没有,春叶巷周围已经搜索完毕,现有的监控也都查看过了。”柳至秦说,“暂时还没发现摩托。”

    “一辆摩托能不能把肖诚心带走?”花崇说,“肖诚心当时可能已经被制服,但用摩托带走还是有不小的困难。”

    “有人用轿车将肖诚心和摩托一并运走了?”柳至秦想了想,“这也有可能。但如果劫走肖诚心的是轿车,那查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花崇一宿没睡,脑子晕晕沉沉,正想泡杯茶醒醒脑子,就见张贸红着眼冲了过来。

    显然,张贸也忙了个通宵,眼白已经被红血丝侵占。

    “花队!花队!”张贸喊道:“我这边有情况!”

    花崇想起不久前才安排张贸详查陈辰及陈家父母,问:“查到什么了?”

    “陈辰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张贸说,“在L国被人杀害!”

    柳至秦闻言转身,“遇害?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10月!”张贸说:“就在陈辰失踪后不久。而且你们猜,他们是怎么死的?”

    花崇脱口而出:“被割喉?”

    ??

    洛城又起了雾,清晨,洲盛购物中心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连烽坐在落地窗前,心情不错地勾着唇角,自言自语道:“花崇,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肯放手。”

    一人推门而入,气喘吁吁。

    连烽问,“处理好了吗?”

    那人点头,“嗯。”

    “辛苦了。”连烽指着桌上的茶壶,“给你泡的茶。”

    来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道:“你的计划果然比我想的高明。”

    连烽无声地笑。

    来人又道:“你这个人,也比我绝情。”

    第158章毒心(29)

    陈辰的父母陈兆添、周春柳夫妇多年前便已加入L国国籍,最后一次回国省亲是四年前。陈辰也曾在L国念大学,但在陈娟自杀后便回到国内。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家人里,只有陈娟从未去过L国。

    花崇正在浏览柳至秦以非正常手段取得的案件一手资料,上齿轻轻咬着下唇。

    陈氏夫妇在L国从事家用健身器材经销,生活水平在当地属于中等偏上。去年10月6日,他们被生意合伙人发现死于自家别墅中,颈部被划开,周围血液干涸,尸身呈严重腐败状。别墅里开着暖气和加湿器,高温高湿是加速尸体腐败的重要原因。

    花崇点开现场图片并逐一放大,盯着二人的伤口看了许久,“刀痕凌乱没有章法,凶手起码在陈兆添脖子上划了二十多刀。”

    “按照法医的说法,凶手几乎将陈兆添的头割下来。”柳至秦站在花崇身旁,手中拿着一份打印下来的尸检报告,“陈兆添被划了二十九刀,周春柳被划了八刀,伤痕反映出凶手作案时狂暴、极端愤怒的情绪,凶手应当是在复仇、泄愤。”

    “案子一直没能侦破。”花崇松开鼠标,往后一靠,抬手按揉酸胀的眼,嗓音沙哑,“入室杀人,别墅里应该不缺证据。”

    “但室内和周围的监控全部被干扰。”柳至秦道:“凶手的足迹也被清理干净,警方没能拿到任何重要线索。”

    花崇突然睁开眼,“又是监控被干扰?”

    柳至秦垂眸,“嗯?”

    “梧桐小区出事的时候,监控也被干扰了。”花崇抬头,“两边都涉及网络入侵啊。”

    柳至秦神色略变。

    “我得去一趟钦省。”花崇站起来,“陈家这几年遭遇的事太蹊跷了,五年前陈娟自杀——这件还算是有原因,但后来陈辰无故失踪,陈兆添周春柳被泄愤割喉,凶手在逃,这就难以理解了。陈辰的老家在钦省,去年钦省警方还就他的失踪立过案,他们掌握的线索肯定比我们多。”

    柳至秦道:“行,我和你一起去。”

    花崇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怎么?”柳至秦问。

    “洛城这边不能没有人盯着。”花崇叹息,“肖诚心现在下落不明,如果我们俩都去钦省……”

    柳至秦抿唇,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捏成拳头。

    花崇捋着额发,“算了,不想这么多。你暂时留下,钦省不算远,我快去快回。”

    柳至秦回头,“要叫上特警支队的人吗?”

    “不用。”花崇摇头,“兴师动众,反倒打草惊蛇。”

    ??

    同一时刻,首都,公安部特别行动队。

    “寻哥,我们又要去洛城了?”乐然熟练地拆装着步枪,时不时扯一扯头上的毛线帽。前阵子他自己剪头发,把发型给剪坏了,自作主张去街边的小发廊修理,被修成了贴皮的青茬。倒是不难看,还衬得他五官标致,但大冬天冷得慌,沈寻给他买了顶帽子,他在室内也戴着。

    “嗯。”沈寻正在看梧桐小区大案的资料。这案子涉恐,而函省警方迟迟无法侦破,又传出省厅与市局不睦、相互猜忌的流言,上头有意让特别行动队接手。

    “那太好了。”乐然“咔哒”一声,完成了枪械组装的最后一步,得意地挑了挑眉,“我早就想再去一趟洛城了!”

    沈寻笑着看他,“为什么?”

    “花队还差我一顿饭呢。”乐然舔一下唇角,瞳仁亮亮的。

    “你就惦记着饭,我饿着你了?”

    乐然蹦了两步,“寻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走。”沈寻说着站起身来。

    “这么快?”

    “你的至秦哥需要我们。”沈寻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简要交待几句就挂断了。

    乐然听完,惊讶道:“特警组也要去?”

    “嗯,以防万一。”

    ??

    椿城是钦省的省会,虽然和洛城同一级别,但城市发展远不如洛城。

    黑云压顶,花崇动用陈争的关系,在椿城市局拿到了一份针对陈辰失踪案的详细的侦查报告。

    这份侦查报告里的内容出乎他的意料。

    现年25岁的陈辰并非陈氏夫妇所出,他已经自杀的姐姐陈娟也非陈氏夫妇亲生。两姐弟没有血缘关系,都是在二十多年前被陈氏夫妇收养。

    陈兆添早年靠制作皮具起家,后来跟风搞起房地产。陈家富裕,在钦省属于上流阶层。但周春柳无法生育,致使陈兆添无法拥有自己的血脉。

    陈辰和陈娟虽然都是陈家收养的孩子,但成长环境迥异——陈辰被送往椿城最好的私立学校,而陈娟直到高中毕业,念的都是普通学校。

    陈娟成绩不错,但高考后没有念大学,而是进入了洛城的一所卫校深造,此后几乎没有再回过椿城。陈辰则是在私立高中就读两年之后被陈氏夫妇送到L国,直到陈娟自杀身亡才回国。

    在旁人的描述里,陈娟乐观开朗,身上完全没有富家子女的娇气,甚至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更易相处,不上大学也不是因为成绩差,而是向往“白衣天使”这一职业。陈辰与她完全相反,从小就阴沉乖戾,非常孤僻,小时候多次残杀小动物,在学校形单影只,从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整个初中和高一学年,陈辰一共进了十二次派出所,每次的原因都只要一个——伤害同学。

    学生斗殴在校园里很常见,但像陈辰一样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的却不多。

    陈兆添用钱摆平了那些被陈辰伤害的家庭。

    越是落后的地方,钱的作用就越大。

    不过尽管被陈氏夫妇宠爱,陈辰与他们却并不亲近。

    他唯一亲近的人,是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陈娟。

    陈娟离世之后,陈辰退学回国,性格渐渐改变,阴鸷里多了几分和善。他的大学室友甚至评价他——挺开朗的一个人,比我们大两岁,像个可靠的大哥。

    “陈辰对陈娟的感情,可能不止是简单的姐弟情。”一名办案刑警道:“他与陈娟一同长大,幼时只听陈娟一个人的话。陈娟离开椿城,到洛城念卫校后,他才开始惹是生非。我们这边的心理专家说,他也许是想引起陈娟的注意。回国之后,他谈过一个女朋友,大三时和平分手。这女孩儿叫宁小寒,单就长相来说,与陈娟有几分神似。”

    花崇虽感意外,却不至于惊讶,问:“你们查过陈辰失踪前的通讯和上网记录吗?”

    “查过,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刑警道:“他的交际网很窄,只有同学、老师。他甚至没有与陈兆添、周春柳联系过。”

    花崇低声道:“孤家寡人。”

    “确实是个孤家寡人呐。”刑警摇头,“这和陈家的教育可能也有关系吧。我不太明白的是,既然陈氏夫妇把两个孩子都收养了,为什么要区别对待?陈娟不是他们的骨肉,如果他们有重男轻女观念的话,根本就不用收养陈娟。为什么收养了,却不好好抚养?”

    ??

    离开椿城市局,花崇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顿感头晕脑胀。

    陈家四人均无血缘关系,陈娟自杀,陈兆添、周春柳惨死,陈辰在椿城失踪,却在洛城出现,出现的地点还是一名连环凶手打工的地方。

    陈辰暴力倾向明显,残杀小动物的行为不可忽视——很多具有反社会人格的人,幼时就有类似举动。

    陈兆添和周春柳死于陈辰失踪后,与洛城近来一连串的案件一样,都是被割喉。陈辰与他们不睦,他们的死和陈辰有关吗?

    最近几年陈辰没有出境记录,但实在想要秘密前往L国,也不是完全没有途径。

    花崇深吸一口凉气,正要往前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

    “花!队!”

    他转过身,循声望去,眼角倏地一张。

    竟然是乐然!

    半年不见,夏装换成冬衣,乐然戴着顶厚厚的毛线帽,他险些没认出来。

    乐然大步跑过来,意思意思地敬了个礼,鼻尖冻得通红,“花队,好久不见!”

    “你怎么在这儿?来椿城查案吗?”花崇下意识往乐然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沈寻,却瞧见一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人。那男人穿了身黑色长款羽绒服,裹着灰白色的羊绒围巾,双手插在衣兜里,看似闲散地投来一瞥,然后唇角上扬,弯起眉眼笑了笑。

    花崇不认识他,心有诧异,收回目光,见乐然摇头道:“我们来协助你和至秦哥查案啊。”

    花崇微怔,“协助我们?”

    “上头派我们来的。”乐然说:“就梧桐小区那个涉恐袭击。”

    花崇胸中陡然一轻。

    梧桐小区大案此前由省厅负责,市局被排挤在外,重案组有心追查,却处处受限,陈争多次争取,四处活动,也没能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省厅与市局互不信任的后果就是,案子难破,而涉恐分子或许正在谋划下一轮袭击。

    想到陈争与沈寻的关系,花崇突然明白过来,大约陈争这段时间争取的并非是与省厅联合查案,而是直接让级别更高的人接手,这样对重案组来说或许更有利。

    而沈寻所在的特别行动队显然符合这一要求。

    “沈队呢?”花崇问。

    “他带着其他人直接去洛城了。”乐然说:“现在应该已经和至秦哥汇合了吧。”

    “那你们这是……”花崇说着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黑衣男人。

    乐然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转回来,“你一个人在椿城,寻哥让我们过来支援你。”

    花崇想,这大概是柳至秦的意思。

    乐然说完冲黑衣男人招了招手,“昭凡哥,你站那儿干嘛?过来啊,给你介绍介绍。”

    昭凡?

    花崇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才记起这正朝自己走来的男人是全国特警系统里赫赫有名的王牌狙击手。

    “这位是昭凡,狙击特别厉害。”乐然说,“其实我也是狙击手,但寻哥非要让他和一帮特警兄弟一起来。”

    昭凡伸出手,“花队,久闻大名。”

    花崇握住那只生着重重枪茧的手,手指一紧,就觉出这只手的分量。

    “我们现在怎么安排?”乐然问:“留在椿城还是马上回洛城?”

    花崇原本的计划是拿到陈辰失踪案的侦查报告,就火速赶回去,毕竟肖诚心的失踪让市局人心惶惶。但既然特别行动队已经赶过去了,凭柳至秦与沈寻的熟悉程度,应该能够妥善合作。

    而椿城,也许还藏着更多尚未被发掘的秘密。

    “不急着回去。”花崇道:“我还有事想了解。”

    ??

    青壮年失踪案在各个城市都属于比较尴尬的案子。立案之后查是肯定得查,但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就因人而异了。换句话说,就是可操作性比较大,有的地方随便查查了事,有的地方追查到底。陈辰这案子看得出椿城警方还是上了心的,但因为报警人是陈辰的同学,并非直系亲属,而陈辰的养父母早已不在国内,所以查到一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便暂时被搁置。

    失踪案一旦被搁置,基本上就难有下文。

    但目前陈辰出现在洛城,可能与涉恐组织有关,花崇必须知道更多关于他、关于陈家的细节。

    乐然和昭凡都是随身带枪的,带的还不止一把。上车之后,乐然开车,昭凡拿出一把枪扔给花崇,“有机会咱们较量较量。”

    花崇满心都是案子,分神乏术,一时不明白昭凡为什么老盯着自己看,还提出要较量枪法。

    “我知道你。”昭凡说,“你射击的时候特别帅。”

    被一个漂亮得和明星没差的男人夸帅,花崇抬起眼,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昭凡自顾自地笑,“枪收好,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等案子解决了,你和柳至秦一块儿来特别行动队,我们换大狙试试。”

    花崇觉得这人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似乎过于热情,话也挺多。

    过去听到“昭凡”这个名字时,他本以为是个冷傲的、不苟言笑的硬汉。

    没想到不仅不冷傲,还有点儿聒噪。

    乐然将车停在路边,昭凡打着哈欠说:“我是特警,不懂问询那一套,就不跟你们去了。我得补补瞌睡。”

    ??

    宁小寒与陈辰同岁,带着一岁的孩子独自生活。

    花崇看了看棉床里的小孩,宁小寒将两杯热茶放在桌上,“不是陈辰的孩子,我早就和他分手了。”

    花崇点点头,没有追问孩子父亲的意思。

    “去年你们就来找过我几次。”宁小寒道:“关于陈辰,我了解的都已经说了,实在没有更多的能够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又来找我,是不是发现他已经遇害了?”

    “遇害?”花崇问:“为什么这么想?”

    “没有遇害吗?那就是我想多了。”宁小寒笑了笑,“不过我猜,他可能凶多吉少了吧。”

    花崇看过宁小寒去年做的笔录,里面没有“凶多吉少”之类的话。

    他捂着茶杯,看着宁小寒的眼,不着痕迹地转换话题,“当初你和陈辰是因为什么原因分手?”

    宁小寒愣了片刻,神色不太自然,“我们是和平分手。”

    “我知道。但和平分手也有原因吧?不然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会分道扬镳?”花崇声音温和,姿态闲散,像最普通的闲聊。

    宁小寒沉默几分钟,才开口道:“他这人,让我觉得很可怕。”

    “嗯?他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这倒没有,但我偶尔觉得,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乐然险些被茶呛住,“不,不是人?”

    花崇示意乐然安静,又问:“是他私底下的举止和平时展露在外的不一样吗?”

    “对!”宁小寒皱着眉,眼中担忧,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的事,“我们在一起,是他追的我。我复读过两年,年纪比较大,他从国外回来,耽误了两年,刚好和我一样大。他为人不错,成绩也好,我就答应跟他处着。后来我渐渐发现,他私底下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他经常发呆,发呆的时候表情很可怕,那种眼神该怎么形容……”宁小寒思索许久,道:“总之就是很可怕,因为我没有在别的人眼中看到他那样的眼神。最初我看到他发呆,会叫他,他回神之后总是对我笑,和在外面没有分别。刚开始时,我觉得没什么。但时间一长,我就觉得害怕。”

    花崇在宁小寒眼中捕捉到了恐惧。

    一个女人在回忆与自己和平分手的前男友时,眼中出现了恐惧,这不正常。

    “其实他对我挺好,我有什么要求,他基本上都能满足。”宁小寒继续说:“我朋友都说我找了个模范男朋友,但我始终觉得他太冷了,我感受不到他身上的‘人气’。有时他看着我,我都觉得他的视线穿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花崇看了看宁小寒的手臂,上面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宁小寒叹气,“我们同居时,我经常看到他半夜起来,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根本不敢去叫他,我觉得,觉得……”

    花崇耐心道:“觉得什么?”

    宁小寒捂着额头,“我觉得他和我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尤其是半夜独自站在阳台上的时候,简直像个披着人皮的鬼。”

    乐然瞪大眼,憋着没说话。

    “披着人皮的鬼吗……”花崇低喃道。

    如果陈辰具有反社会人格,那从某种意义上说,宁小寒的直觉是对的。

    “我越来越怕他,大三的时候提出分手。”宁小寒擦掉鼻尖上的汗珠,“他没有为难我,所以我才说,我们是和平分手。他是我的初恋,和他在一起时,我只是本能地觉得谈恋爱不应是我们这样,后来我交了新的男朋友,才意识到我和陈辰的日常相处有多奇怪——他给予我的根本不是爱,我就像一个供他移情的宠物,被他圈养起来。他的温柔、和善都是伪装出来的,那个半夜站在阳台上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他。”

    花崇抓住时机问:“如果我告诉你,以前的陈辰阴沉偏执,待所有人都极其冷漠,你有什么想法?”

    宁小寒先是哑然地张开嘴,不久后轻轻摇了摇头,“怪不得。难怪我总是觉得,他身上那些美好的特质根本不属于他,他就是个没有‘人气’的东西。”

    花崇又问:“关于他的家庭,你知道些什么吗?”

    “家庭?”宁小寒低头想了会儿,“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的父母,但我听到他说过梦话。”

    “你还记得他说的什么吗?”

    “他在挣扎,我先是听到他喊‘爸,爸,求你’,后来又听到他喊‘我要杀了你们’。”宁小寒说:“他的声音很可怕,我根本不敢叫醒他,只能躺在一边任由他挣扎。他,他好像很恨他的父母。”

    花崇猛地想起陈兆添和周春柳脖子上的伤痕。

    “对了。”宁小寒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而在回忆陈辰之前,她明明面色红润,眼中含着初为人母的温柔与喜悦,“对了,陈辰他杀过一只龙猫。是我们隔壁一个小男孩养的。那只龙猫不知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了,他把它活生生地捏死。他以为我没有看到,其实,其实我看到了。”

    宁小寒咽着唾沫,“他看上去高兴极了,对被捏成肉饼的龙猫笑,太诡异了,我……我受不了。”

    花崇安抚了她几句,问:“去年做笔录时,你怎么没有说这些细节?”

    “我不想说。”宁小寒打着寒战,“想一想我都觉得窒息。”

    花崇绕回最初的话题——不过这个问题也许已经无需再问。

    “是什么让你觉得陈辰已经凶多吉少?”

    宁小寒喘了几口气,“警官,你知道我刚听说他失踪时,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花崇慢声说:“你认为他杀人去了?”

    “是!”宁小寒非常激动,“杀一只龙猫都能让他高兴成那样,那,那杀人呢!他一定是杀人去了!你们找不到他,过了一年也没有找到他,那他八成是被别的什么人杀掉了!”

    ??

    特殊行动队的到来让柳至秦松了口气,但就在他与沈寻一同前往省厅时,一桩命案突然报到市局——

    富康区丹篆街,发现一具死亡时间在一天左右的男尸。

    第159章毒心(30)

    丹篆街的名字有股书香气,却是整个洛城最“臭”的地方。在洛城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不少一听“丹篆街”这三个字,就会条件反射地捂住口鼻。

    因为那儿有洛城最大的垃圾处理场。

    不过人们闻“丹篆街”色变却不止是因为臭气熏天的垃圾处理场。

    十几年前,洛城盘踞着数个涉黑团伙,彼此争斗不断。一旦出了人命,被害人的尸体八成会被扔在垃圾处理场。那些年,清洁工人们没少在垃圾车里发现尸体,甚至还有被肢解的尸体。

    一时间,丹篆街成了“坟场”、“鬼街”的代名词。

    大人们不允许小孩子去丹篆街,不过小孩儿大多好奇心旺盛,越是被阻止,就越是想去。胆子大的一听说丹篆街挖出过尸体,就偷偷跑去“探险”,回来后得意洋洋地向伙伴显摆。一来二去,那儿又成了“勇敢者”的乐园。“勇敢者”们升入初中后有的成了混混儿,成天在丹篆街聚众斗殴。有初中生在垃圾场被同龄人用钢管活活打死,尸体就扔在污水横流的垃圾桶边……

    总而言之,丹篆街在洛城市民的眼中,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最近十年,尤其是涉黑团伙被清除之后,虽然中学生的械斗还是屡禁不止,但清洁工人们好歹没有再在丹篆街发现过尸体。

    所以老员工袁叔在废弃的污水处理沟里看到一截伸出的惨白手臂时,甚至以为时间倒流回了刚当上清洁工人的时候。

    ??

    刺眼的探照灯照亮夜空,警笛轰鸣,痕检员和法医穿过警戒带,快速跑向陈尸地。

    被害人衣着单薄,大冬天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外套和一条深灰色棉质运动裤。卫衣的衣袖挽到手肘,整个人匍匐在堆满固体垃圾的污水处理沟里。

    好在污水处理沟里并没有污水,否则留存在死者身上的重要痕迹可能会被侵蚀、破坏。

    柳至秦从警车里下来,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沟边,看痕检员做现场勘查。

    他眉心皱得很深,眼中像沉着一片浓重的夜色。

    接警之后,他直接从省厅赶过来,路上与花崇通了个电话,知道了不少花崇在椿城调查到的情况。

    花崇那边很吵闹,昭凡和乐然不知道在吵些什么。沈寻只说乐然去椿城接应花崇,他没想到连昭凡都去了。

    有昭凡在,他是既放心,又不放心。

    放心的是昭凡能力出众,保护花崇不成问题。不放心的是昭凡这人废话太多,而且惹事的本领一流。

    花崇的声音很轻快,但他听得出那是花崇刻意装出来的,大约是为了让他安心。

    一路奔波,连日操劳,不疲惫是不可能的。

    而花崇一疲惫就习惯变声,好像语气轻快一些,人就不疲惫了一般。

    柳至秦叹了口气,回过神来。

    不久,死者被痕检员们从沟里转移了出来,以面朝上的姿势摆在地上,身上似乎没有明显伤口,但头颅诡异地偏向一边。

    柳至秦看着他在强烈灯光下失真的脸,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熟人?

    徐戡小心翼翼地扶着死者的头,初步检查后站起身来,向柳至秦扬手,“小柳哥,你过来一下。”

    柳至秦和徐戡一同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问:“致命伤是?”

    “他的颈椎被人暴力扭断了。”徐戡轻声道,“整个断裂,颈动脉也严重受损。”

    柳至秦瞳光一紧,“扭断?”

    “对,扭断。”徐戡目露担忧之色,“从受力角度来看,他应该是被人从后方控制住,然后逆时针斜插式绞断。”

    柳至秦背脊发寒,再次看向被灯光照得发白的尸体。

    其实刚才,在看到死者的头颅时,他就知道致命伤必然位于颈部。死者很可能是颈椎遭到钝器重击而断裂,同时颈动脉也受到伤害,导致死亡。

    但颈椎直接被人扭断——这电影里常见的情节在现实里非常罕见。如果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随便扭断一个成年男子的颈椎。力量和技巧缺一不可,能够做到的人绝非常人。

    “从死者脸部、颈部的於痕来看,凶手手法干脆利落。”徐戡道:“死者连挣扎都做不到,几乎是瞬间被扭断了脖子。”

    柳至秦胸中翻江倒海,语气平静道:“行,我知道了。”

    徐戡默了片刻,突然道:“就算是特警支队的人,也不是谁都能这么利索地扭断一个人的脖子。”

    柳至秦点头,脸色更沉。

    徐戡是站在医学角度得出如此结论,他的出发点却是以前的训练。

    现在洛城市局特警支队的队员,确实没有几人能徒手扭断成年男人的颈椎。这太难了。

    “我操!”突然,一声破了音的吼声传来。柳至秦循声望去,发现出声的是张贸。

    “我操!这人,这人不是陈,陈辰吗?”张贸双目圆瞪,“他怎么死了!”

    柳至秦头皮一紧,连忙赶过去。

    死亡会让一个人的面容发生些许改变。活着时是什么样子,死后躺在殡仪馆里不一定就是生前的样子。有人改变得少,自然能一眼看出来;有人改变得厉害,连朝夕共处的家人也颇感陌生。

    柳至秦明白方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颈椎断裂的青年,似乎真的是陈辰!

    张贸冷汗都出来了,声音发抖,“但是谁会杀害他?他怎么突然就死了?”

    “我回去做详细尸检和DNA比对。”徐戡说:“刚才已经在死者身上找过,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

    ??

    重案组再次进入通宵加班的状态,法医科还没有确认被害人的身份,但柳至秦盯着显示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的是肖诚心的车被摩托尾随的片段。经过精细化处理之后,摩托骑手的衣装已经比较清晰。

    他穿着黑色连帽外套,深灰色的运动裤——和死者一模一样。

    而在另一个视频里,年轻男子穿着深蓝色的外套坐在蒸菜馆中,下半身穿着的仍是那条深灰色运动裤。

    郭枢确定出现在蒸菜馆里的人就是陈辰;前天夜里跟踪肖诚心的人极有可能是陈辰;现在正在被解剖的人几乎已确定就是陈辰。

    柳至秦重重地出了口气,双手捂着头,两眼紧闭。

    就在不久前,他与花崇还分析过,陈辰可能被涉恐组织所吸纳,是梧桐小区大案的凶手之一。但现在,陈辰却突然死了。

    当真是死得极其突兀,出人意料。

    那么肖诚心呢?

    陈辰深夜跟踪肖诚心,肖诚心失踪,陈辰被扭断颈椎。杀陈辰的人是谁?肖诚心又在哪里?

    “小柳哥!”张贸拿着尸检报告冲了进来,“真的是陈辰,DNA比对确认了!”

    柳至秦接过尸检报告,翻到写着死亡时间的一页,“昨天凌晨4点半到5点半。”

    张贸焦急道:“肖队前天晚上被他跟踪,他却在昨天凌晨被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实在是想不通!”

    柳至秦摇了摇头,继续看报告。

    别说张贸想不通,就是他,也深感不解。

    陈辰除了颈椎被扭断,身上还有许多锐器划伤,这些伤有新有旧,最新的也已经愈合,并非近日内造成。

    柳至秦盯着一张锐器伤的细节图看了片刻,发现是一个“娟”。

    陈辰身上居然刻着“娟”!

    徐戡换好衣服后也来了,指着报告上的照片说:“这些锐器伤都是自残,陈辰自己划上去的。我刚才数了一下,他一共在自己胸腹、左臂、两腿上写了四十九个‘娟’,其中一个在左腿内侧,挨着鼠蹊。”

    张贸听得瞠目结舌,“他他他,他也太变态了吧!这个‘娟’难道是指的陈娟?陈娟是他姐啊!他居然对他姐有那种想法?”

    柳至秦已经从花崇处得知,陈辰与陈娟并无血缘关系,陈辰对陈娟的感情超乎寻常。所以对陈辰在身上遍刻陈娟名字这件事,他不像张贸那样震惊,只是更明确了一点——陈辰的心理极不正常。

    陈辰在梦里叫喊着要杀掉自己的养父,找了个和陈娟神似的同学谈恋爱,少时阴鸷偏执,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虐杀过动物,而在陈娟死后,他性格看似大变,开朗温和许多,却被女友形容为没有“人气”。

    他性格的变化并非真的改变,其实仅仅是在模仿陈娟,借以麻醉自己——陈娟没有死,陈娟还活着,还在我身边!

    陈辰的心理已经扭曲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但陈娟显然是陈辰生命里的一个平衡点。陈娟活着的时候,陈辰虽然小错不断,但起码没有铸成大错。他在L国念大学时的成绩,甚至是位于上游的。

    可是陈娟死了,且是因为医疗事故而自杀。陈辰为此崩溃,坠入深渊。

    这是一个转折点,陈辰从一个单纯的心理扭曲者,成为了具有反社会人格的杀戮者。

    也许对于陈辰来说,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脏的,都该死,唯有陈娟不该死。

    最不该死的人死了,所以他疯狂地认为,自己应当杀遍真正该死的人。

    像他这样的人很容易被操纵、被利用。有心人根本不用对他们进行“洗脑”,他们也会听令而动。

    柳至秦从花崇的抽屉里翻出一盒烟,正打算点上一根,又听徐戡道:“陈辰的外套兜帽里有一根带毛囊的头发,长度和他自己的头发不一样,已经送去做检验了。凶手是从后面袭击陈辰,头发的确可能掉落在兜帽里。”

    “那头发的主人就是凶手?”张贸道。

    柳至秦夹着烟,“那么巧就掉在兜帽里?”

    “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把头发放进去。”徐戡说:“还是等结果出来吧。不管头发的主人是不是凶手,这人都一定与陈辰有关系,这根头发是破案的关键线索也说不定。”

    ??

    得知陈辰已遇害,颈椎被人扭断时,花崇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谁死了?”

    柳至秦不得不把已经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花崇指尖涌起一阵麻意,说不清“陈辰被杀”和“有人扭断了陈辰的颈椎”这两件事哪一件更加不可思议。

    夜已经很深,柳至秦坐在花崇的座位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捂着装满热咖啡的杯子,将陈辰的尸检细节告知花崇,然后喝了一口咖啡。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花崇需要消化和思考。

    一分钟后,花崇低沉的话语传来,“我真的没想到陈辰会突然出事。”

    “我也没想到。”柳至秦说:“他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被杀死。现在看来,陈辰的确是因为具有反社会人格,而被涉恐组织招募。梧桐小区遇害的十一人是被他,和像他一样的人杀的,尹子乔被他们中的一人所杀,目的是练手。但陈辰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扭断脖子?”

    “关键是他被谁所杀。”花崇说:“能够随便扭断成年男子颈椎的人太少了,这人要么是涉恐组织里的杀手,要么……”

    柳至秦等了几秒,没等到下文,只好自己接上,“要么是我们的同僚?”

    “嗯。”花崇说:“但这两种可能都不大能说通。你想,如果是涉恐组织里的杀手,他为什么要突然杀掉陈辰?是陈辰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吗?显然不对。陈辰出事之前,还在跟踪肖诚心,而肖诚心一夜之间消失。肖诚心和郭枢完全不一样,郭枢在陈辰眼里就是个普通人,或者说一个猎物。陈辰有强烈的‘狩猎’欲望,杀戮会让他感到兴奋。在没有接到任务时,擅自出动杀一个他自认为能搞定的人不是没有可能,这种行为也许被他的组织所默许。但肖诚心是刑警。陈辰就算心理再不正常,也不至于私自去尾随一个刑警吧?他难道觉得自己能轻易搞定一个刑警?”

    “所以他是受了他所在组织的指使。”柳至秦说:“但反过来却在次日凌晨被组织里的杀手扭断了颈椎。”

    “这说得过去吗?”花崇问。

    柳至秦沉默,继而摇头,“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他们行事完全没有任何逻辑性。”

    “陈辰这种人的行为举止可能无法用正常的逻辑来衡量。但在他背后操纵他的人,一定具有缜密的逻辑思辨能力。”花崇说:“我在莎城的时候,和这一类人打过交道,他们是疯子,却是一群有逻辑的疯子。一方面指使陈辰尾随肖诚心,一方面又派别的杀手干掉陈辰,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至秦说:“那这个人是我们的同僚呢?”

    花崇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为可能是谁?”

    如果将范围缩小到“同僚”,那其实就很好猜了。

    特警支队的部分精英,还有花崇本人。

    “我猜不到。”柳至秦喝完咖啡,“陈辰是在跟踪肖诚心后遇害,我其实想过凶手是肖诚心。但是肖诚心能扭断陈辰的颈椎吗?”

    花崇说:“而且我们的任何一位同僚,好像都没有理由去杀陈辰。”

    一阵安静后,两人同时道:

    “即使他就是那个有问题的人。”

    “如果他是那个有问题的人呢?”

    柳至秦将垫在腰背上的靠枕拿起,像花崇平时那样抱在怀里,半晌后道:“确实,即使他有问题,好像也不该这个时候去杀陈辰。”

    花崇叹息,“这件事太古怪了,我感觉每一个细节都是飘着的。”

    “你太累了。”柳至秦声线一软,“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就能理清线索了。”

    “现在还睡不了。”花崇说。

    “怎么?还有事要忙?”

    “不是。”

    “那怎么说‘睡不了’?”

    “我那个……”花崇顿了顿,“有点儿饿,正在等饭菜上桌。”

    “这都几点了?”柳至秦皱着眉,“又没吃晚饭?”

    “吃了吃了。这顿算宵夜。”

    柳至秦不信。

    “真是宵夜。”花崇说:“晚饭吃的汉堡,虽然没什么营养,但管饱。”

    “那宵夜是什么?”柳至秦无奈,“在哪儿吃?等多久了?”

    “椿城市局的招待所。”

    “点的外卖吗?”

    “不是,昭凡自己做的。”

    柳至秦怀疑自己听错了,“谁做的?昭凡?”

    “嗯。昭凡和乐然都在厨房,菜是昭凡买的,他性格挺好,就是话有点多,说你是沈队的兄弟,就等于他的兄弟。现在我也等于是他的兄弟了。”花崇说:“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他?他不仅射击厉害,厨艺也很好吗?”

    柳至秦眼皮直跳,“凑合吧,你试试就知道。他做的什么?”

    “水煮鱼。”花崇说着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应该快好了,我都闻到香味了。”

    厨房传来一阵咋呼,稀里哗啦的,像是锅盖和不锈钢碗掉到了地上。那声音太响亮,连柳至秦都听到了。

    “我去看看。”花崇说。

    “如果吃不了,就别勉强自己。”柳至秦说:“我给你点外卖算了,水晶虾饺和牛肉肠粉行吗?太晚了,少吃重口味的东西。”

    花崇以为柳至秦所说的“重口味”是指水煮鱼,笑道:“不用,重口味才开胃。”

    男朋友离自己太远,柳至秦没办法,只好道:“你记得不用给昭凡面子就行。”

    水煮鱼上桌,花崇才知道所谓的“重口味”指的是“昭凡做的菜”。

    “别客气,吃啊!”昭凡端着盛满米饭的碗,站在桌边傻乐。

    乐然不挑食,十分捧场地往自个儿碗里夹,像个“托儿”一般夸:“啊,昭凡哥,这次比上次做的还好吃!可惜寻哥不在,不然让他也尝尝!”

    夸完又招呼花崇,“花队,别呆着啊,快来吃!趁热,再不吃就被我吃完了!”

    花崇一看那卖相就觉得不行,一块飘在上面的鱼似乎还有没去干净的鳞。

    “这我拿手菜。”昭凡夹起那片带鳞的鱼,往花崇碗里放。

    花崇唇角抽了两下。

    昭凡是狙击手,视力、观察力绝非常人能比拟,做鱼没把鳞去干净,不可能是因为没看到,而是……

    虽然看到了,但懒得重新去一遍。

    花崇尝了一口,很想如柳至秦所说“不用给昭凡面子”,直接吐出来,但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昭凡笑得更开心,“好吃吗?你随便夸,我这人吧,就是底盘稳,踏实,经得住夸,你怎么夸我我都不会飘。”

    乐然抢答:“好吃啊,我去添碗饭。”

    花崇放下碗,干笑,“还不错。”

    昭凡心满意足,“那就继续吃哈,不够我再在里面煮点儿菜,我买了藕、土豆、海白菜、小南瓜……就你们去找人那会儿,我看见旁边有个菜市场,菜价挺便宜,就买了些回来,好像买多了,不吃就浪费了。”

    花崇实在吃不下那鱼,夹了一根葱放在碗里。

    乐然添完饭回来,夹到了一块有鳞的鱼,立马拿给昭凡看,“昭凡哥,你没把鳞去干净!”

    花崇正想附议,就见昭凡耷着眼皮,不屑地说:“你把鳞吐掉不就好了?你刺都会吐,还不会吐麟?”

    乐然吐掉麟,继续吃鱼,“有道理!”

    花崇:“……”

    吃到后来,锅里的葱全被花崇吃完了,而鱼被昭凡和乐然解决。回到宿舍后花崇想给柳至秦发消息,痛陈自己刚才的遭遇,一想柳至秦要么在忙,要么已经睡了,便作罢。

    躺在招待所硬邦邦的床上,虽然疲倦,却没有半分睡意。

    陈辰为什么会被杀?

    是谁杀了陈辰?

    肖诚心现在在哪里,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此前好不容易理出头绪的线索又乱成了一团,它们彼此缠绕,交织成层层叠叠的黑云。

    ??

    挂断电话后,柳至秦没有闲下来。沈寻和特别行动队的其他队员已经来到市局,陈争也在。柳至秦注意到,陈争的脸色不太好看,开案情会时也心不在焉。沈寻中途喊了好几声“陈队”,陈争才怔忪地抬起头。

    后半夜,头发的DNA比对结果出炉,张贸看完后愣住了:“是肖队?”

    第160章毒心(31)

    “肖队这是被陷害了吧?”张贸不安道:“他没有理由杀掉陈辰啊。”

    “丢下一根带毛囊的头发,这确实很像构陷。”徐戡说:“但也有可能是‘反向构陷’。”

    “你是说,肖队的确是凶手,而头发是他故意留下的?”张贸道:“目的是干扰我们,因为这根头发出现得太突兀,我们一定会认为有人嫁祸给他,这反倒能令他处在‘无辜’的位置?”

    徐戡点头,“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陈队呢?”

    “刚才还在。”柳至秦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拿着检验报告,眼神颇深,看上去像是在走神,其实脑中正回放着不久前与花崇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