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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_分节阅读_212

历过类似的事,所以激动亢奋,说出的话或许添油加醋,甚至根本不是事实。他们在认定鲁洲安就是凶手的前提下向警方讲述胡家的关系,必然会有失偏颇。”花崇叹气,“这就造成了案卷里的问题,不过我不认为警方完全没有责任,失职失察是肯定的。”

    柳至秦赞同,“现在群众心情平复,才渐渐把胡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不过他们的反应——包括鲁洲安朋友们的反应仍旧相当矛盾,一方面认为鲁洲安是凶手,一方面又觉得鲁洲安做不出这种事。”

    “因为鲁洲安失踪了——这是最关键的地方。”花崇说:“这个案子必须查清楚的就是,鲁洲安到底是跑了,还是已经遇害。”

    警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窗玻璃上渐渐起了雾。

    柳至秦又道:“肖队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查荷富镇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老实说,我也没太想明白。那天开会时,你怎么不解释一下?”

    花崇的回答出人意料,“我解释不清楚。”

    柳至秦挑起眉梢,“怎么会?”

    “那只是我突然想到的一种可能,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我说得太明白,积案组的那帮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用心去查。”

    “什么可能?”柳至秦问。

    “基于我们以前对鲁洲安的分析,我猜凶手和阿尔茨海默病说不定有某种联系。也许像鲁洲安一样,他的家里也有需要日夜照料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花崇说,“最初我们不是假设过鲁洲安是凶手吗?还将他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两起案子上。那如果他的身份不是凶手,而是被害人,那真正的凶手,是不是该‘继承’他的特征?”

    柳至秦若有所思地皱起眉,许久才道:“但凶手的家人不一定就在荷富镇。”

    “没错。凶手也许是从其他地方流窜到荷富镇来的。”花崇语气一变,“但如果不是呢?如果这是他第一次作案呢?”

    柳至秦迅速反应,“他会选择一个熟悉的,令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花崇双手交叠,“那就是他日常生活的地方。不过这一点现在没有证据,难以下定论。一会儿到了荷富镇,我想先去派出所一趟,了解一下他们当初到底是怎么办案的。”

    ??

    警车直接开到了荷富镇派出所门口,花崇刚一下车,就见张贸急匆匆地赶来,边跑边喊:“花队!花队你终于来了!”

    柳至秦关上车门,小声道:“一刻都离不开你。”

    这话里被省略掉的主语明明是“张贸”,但柳至秦语气温柔,硬是让花崇生出错觉——我一刻都离不开你。

    花崇咳了两声,神情一肃,倒是把张贸吓一跳,“花队,你怎么了?”

    “没事。”花崇问:“跑这么快干什么?”

    “有事跟你汇报啊!”张贸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往额上一抹,正经道:“你不是又让我们查荷富镇上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又让我们查鲁洲安、胡有、胡香娟的人际关系吗?”

    “查出什么来了?”柳至秦笑道。

    “鲁洲安有个朋友,叫郭枢,是鲁洲安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两人关系一直非常好。鲁洲安别的朋友基本上都没有念过大学,一辈子扎根在荷富镇,但这个郭枢和鲁洲安一样,在外地念过大学。”张贸说:“鲁洲安念的是工科,郭枢上的是警校。”

    花崇眼中闪过一缕光,“警校?郭枢是警察?”

    “现在已经不是了。”张贸接着道:“他不是像咱们这种警察,是技术岗,柯褚柯老师那种。毕业直接分在分局,没有下过基层……”

    “郭枢的专业是心理学?”听到这里,柳至秦不得不打断。

    “是啊,他学心理的,挺可惜,他是老来子,在他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六十多岁的父母同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张贸说:“为了照顾父母,他回到荷富镇,在派出所里当基层片警。”

    花崇手心渐渐出汗,“他的双亲都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嗯嗯,他比鲁洲安先回荷富镇,他们共同的朋友说,郭枢帮了鲁洲安很多忙。”张贸道:“鲁洲安回来的时候,郭枢的父母已经去世了,郭枢还把闲置的轮椅送给了鲁洲安。”

    花崇声音发紧,“郭枢的父母是正常去世的吗?”

    “是,这个我查过了。正常去世,有医院的鉴定。”张贸察觉到花崇和柳至秦的异常,抓了抓头发,“我就是觉得这人家里既有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又是鲁洲安的朋友,还和鲁洲安关系很好,所以想着马上跟你汇报一下。”

    “他以前是荷富镇派出所的片警,那现在呢?”花崇问。

    “现在,现在已经没在荷富镇了。”张贸说:“他早就没当警察了,前些年从荷富镇离开,再没回来过。花队,要查这人的去向吗?”

    “查!”花崇冷声道:“马上查!”

    第151章毒心(22)

    荷富镇派出所和洛城市局全然不是同一幅光景,时间的流速在这儿仿佛都慢了一拍,警员们的一些反应看在花崇眼中,好似电影里的慢动作。

    但常年在外查案,免不了与工作相对闲适的同事打交道,他早就习惯了,毕竟不能将所有身着警服的人都当做重案组的伙计来使。别说乡镇派出所的同事,就是同在刑侦支队的积案组同事,指挥起来都有些不得劲。

    副所长洪原五十来岁了,身材高大,面相憨厚,大约因为在基层干了大半辈子,言谈举止有种浓厚的淳朴气息。小警员来通报说市里的什么组长来了,他赶忙跑去打了个照面,然后开始洗壶烧水,为用什么茶叶招待客人而苦恼。

    张贸之前就跟洪所长打过交道,正想让对方别忙活,却被花崇叫住。

    “花队你是不知道,这洪所长做事讲求仪式感,还爱收集茶叶,好的坏的都有。”张贸小声道:“但咱们又不是来喝茶的,你等他忙活这一通,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夸张了。”花崇淡淡道:“挑茶泡茶能花多少时间?”

    张贸心头“哎哟”一声,“我平时耽误一分钟你都训我!”

    “你一样吗?”花崇斜了他一眼,任由洪所长忙碌,“烧水泡茶是一些基层老前辈的心意,没有必要为了那几分钟的时间去阻拦。”

    柳至秦在一旁听着,无声地笑了笑。

    张贸愣了一下,拍着脑门道:“心意啊?上次我和积案组的兄弟一起过来,洪所长也要泡茶,被肖队阻止了。洪所长当时好像挺尴尬的。”

    “以后注意一下就行了。”花崇说:“基层民警有基层民警的习惯,我们来办案,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没有必要把我们日常熟悉的那一套强加在他们身上。都不容易,要学会互相理解。”

    张贸抓抓后脑勺,“哦,明白了。”

    洪所长泡好茶,笑着端过来。花崇与他寒暄了几句,才聊起十三年前的案子,并问及郭枢其人。

    “你们要找郭枢?他早就不在咱们这儿干了。”洪所长摆摆手,叹气道:“他这小伙子啊,优秀,有能力,任何任务交给他,他都能办好。讲实话,他本来不该来当片儿警,要不是他家里的情况……哎,他和鲁家那小子一样,都是给耽误喽,可惜。”

    花崇问:“我了解到郭枢的父母在他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早就得病了,但是那时候谁知道什么阿尔茨海默病啊?根本没那观念。”洪所长说:“还是郭枢放假回来,发现老两口不对劲,才劝去医院检查,这一查,原来是老年痴呆。没办法,郭家就他一个,他不管谁管?我听别人说,郭枢在警校成绩特别好,还是专攻心理学的,别说十几年前,就是现在,心理学人才也紧俏得很呐。他爹妈要是没患上那个病,他现在恐怕也是不得了的专家了。这机遇啊,命啊,都说不准的。他到咱们这派出所来,特长发挥不出,尽干些大家都能干的活。不过好在他想得通,也孝顺,好好给他父母送了终。”

    “想得通?”花崇问:“郭枢从来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没啊,他心态好得很。”洪所长蹙眉想了想,“他父亲先走,没几个月母亲也走了。老两口去世之前,他时常请假,我们也理解。后来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基本上就住在所里,别人谁有事请假,他就代班,说是以前麻烦了大家,想补偿一下。哎,不过我总觉得,他是想用忙碌来麻醉自己。”

    “麻醉?”花崇眼光微动。

    “可不是吗?”洪所长继续道:“父母相继离世,丧亲之痛实在是难以排解啊。”

    “不一定。”花崇沉声说。

    洪所长不解,“什么不一定?”

    花崇不打算与他过多讨论,又问:“郭枢和鲁洲安是很好的朋友?胡家那个案子,郭枢也参与调查了?”

    闻言,洪所长面露难色,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半天没有说话。

    花崇事先已经将调查记录详细看过数遍,没有任何地方提到了郭枢。

    如果调查报告不存在猫腻,那么郭枢就不是办案人员之一。

    可洪所长的反应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是这样的。”洪所长终于开口,语气有些尴尬与躲闪,“郭枢和鲁洲安一同长大,我们镇子小,很多人都彼此认识,我比他们大十来岁,算是看着他们成长。现在想想,他俩也真是不幸到一起去了,一个学心理,一个搞军工科研,如果不是家人生了病,他们的前途可就无量了。鲁洲安回来后,郭枢经常关照他,帮他照顾双亲。”

    洪所长这一席话是在为什么做铺垫,连张贸都听出来了。

    花崇耐心地问:“虽然调查记录上没有提到郭枢,但实际上,胡家出事之后,郭枢参与了调查?”

    洪所长重重地出了口气,“鲁洲安平白无故消失,很有可能是凶手,按理说,郭枢与他亲如兄弟,应该避嫌。但是当时……”

    洪所长顿了片刻,拍着自己的腿道:“当时我们确实警力不足,镇上以前也没有出过这种事,加上郭枢是所里综合素质最好的警察,强烈要求参与办案,所以,所以领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他排除在外。”

    柳至秦故意道:“调查报告上没有他的名字。”

    “当然不能把他名字报上去。”洪所长眼中忧虑,“哎,这事确实是我们办得不对。”

    花崇不想在过去的是非上过多纠缠,“郭枢在查案时表现得怎么样?当时镇里很多人都认为鲁洲安是弑亲的凶手,郭枢呢?情绪有没有受到影响?”

    “这事我们以前的领导还专门和他谈过,他说自己是学心理的,最善于管理情绪,不用担心。”洪所长道:“不过我们都看得出,这件事对他打击挺大的。”

    花崇凝目,“为什么?”

    “好兄弟杀了人,他感到很惋惜吧。”

    “他认定胡有胡香娟就是被鲁洲安所害?”柳至秦问。

    洪所长点头,“我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柳至秦看向花崇,花崇吸了口气,身子往后方靠了靠。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洪所长问。

    花崇心中渐渐勾勒出十三年前的情形,“案子查到最后,热案变成了积案,郭枢是什么反应?”

    听到“积案”二字,洪所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叹道:“还是吃了没经验没技术的亏啊,这案子如果放在现在,我们一早报上去,一定很快就侦破了。郭枢离职,我觉得也是受了这个案子的影响。当时他还请所里几个兄弟喝酒来着,我也去了。”

    “嗯,他说了些什么?”花崇问。

    “还能说什么,自责呗。”洪所长眼中流露出怀念又伤感的神色,“一是自责自己身为心理学学生,最好的朋友心理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自己也没能注意到,没能及时开导,阻止悲剧的发生;二是自责自己身为警察,却没有能力找到鲁洲安。他说他没资格当警察了,也不想留在镇里,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出去散散心。”

    花崇站起身来,“洪所长,所里还留有郭枢的照片和档案吗?”

    “当然有。”洪所长说:“稍等,我去找一找。”

    洪所长离开后,花崇立即道:“郭枢离职,恐怕不是因为自责。”

    “鲁洲安朋友不少,但郭枢是和他关系最铁的一个。”柳至秦慢条斯理地说:“胡家出了事,鲁洲安的其他朋友——比如那位搞养殖的李勤,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后来他们渐渐相信凶手是鲁洲安,是因为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可照洪所长的意思,案发之后,郭枢很快感到惋惜和懊恼,他已经认定鲁洲安就是凶手。站在情感的角度,这不大符合常理。”

    “除非鲁洲安向他透露过想要杀害胡有、胡香娟的念头,或者他在与鲁洲安的相处中,发现了什么端倪,否则他不应该一出事就认为鲁洲安是凶手。”花崇喝掉温热的茶,品不出好歹,“但洪所长刚才也说了,郭枢在离职的时候说,没有注意到鲁洲安的心理变化,这显然就把前面一点推翻了。在案发之前,郭枢等于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胡有、胡香娟一死,他的正常反应应该是像李勤等人一样,不相信鲁洲安杀了人。”

    “他这是急于把自己摘出去?”张贸问。

    花崇没有正面回答,却道:“郭枢学的是心理学,要论利用人心,当时整个荷富镇,恐怕数他最厉害。”

    张贸感到不寒而栗,一股凉气从脚下涌起。

    “群众最容易受到流言的影响,也最容易控制。”柳至秦说:“胡家一出事,‘鲁洲安弑亲潜逃’的流言就传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越说越有理有据,连鲁洲安的朋友都不得不相信。是谁最早这么说,现在已经不可能查得到了。倒是郭枢当时在荷富镇派出所职位虽不高,但地位重要,办案人员中,他一定是主角。想要影响别人的判断,对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本人出现在办案队伍中,其实就是一个例子——再怎么说,他都是嫌疑人鲁洲安的好友,当时的负责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同意他参与办案,但结果却是,他不仅参与其中,还想方设法没有在报告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对熟悉心理学的人来说,语言有魔力。”花崇不禁想起季灿和梁萍,她们何尝不是被语言蛊惑?

    “还有一点,这案子当初没能侦破,的确有技术层面的原因。但是我认真想了一下,觉得其中问题有些大。”柳至秦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荷富镇当年交通不发达,出事之后,警方其实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为什么大费周章却始终抓不到?”

    “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张贸说。

    “也有可能是……”花崇声线渐冷,“嫌疑人已经遇害了。而真正的凶手蜻蜓点水地操控着流言和办案队伍,一步一步将本应立即侦破的案子磨成了积案。”

    “可,可是他图什么啊?”张贸想不明白。

    花崇看见洪所长捧着文件夹走来,于是朝张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就是郭枢。”洪所长翻开文件,“挺干练的一小伙子,嗨呀很多年没见着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今年40岁,身高1米74。”花崇抬头看向柳至秦,“郭枢和鲁洲安身高相差无几。”

    “嗯,都符合那组足迹的特征。”柳至秦道。

    洪所长问:“什么足迹?”

    花崇往窗外看了看,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郭枢的父母是葬在镇里吗?”

    “是啊,镇西有一片公墓,哪家哪户有人去世,基本上都是烧了葬在那儿。”

    “那郭枢一走多年,从来没有回来给父母扫过墓?”

    “这……”洪所长显然是被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别说,他好像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扫过墓。”

    张贸说:“这太奇怪了吧?哪有十几年不给父母扫墓的理?他有那么恨他的父母吗?”

    洪所长看了看花崇,终于明白过来,“你们,你们认为郭枢有问题?”

    ??

    洛城市局,季灿一边絮絮叨叨,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一边站在画板前作画。柯褚立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陪着她。

    经过一系列的催眠治疗、心理疏导,季灿已经逐渐回忆起嫌疑人的容貌,却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肯不停在白纸上涂画。

    地上堆满了被揉成团的纸,旁边的桌上也铺满备用的和画过几笔的纸。在美术方面,季灿对自己的要求似乎极高,只要有一丁点没有画对的地方,都得扔掉重来。

    她的脸上、脖颈上挂着汗珠,握着画笔的手有些发抖,脸色苍白,嘴唇时而分开,时而被咬出血痕。

    柯褚看了看时间,温声提醒应该休息了。季灿却用力摇头,一把捋起碍事的头发,哑着嗓音道:“柯老师,我,我可以。”

    女孩眼中赤红,泪水附着在成片的血丝上,说话时一直在发抖,攥成拳头的左手上看得见泛白的骨节。

    柯褚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如果无法坚持,或者感到难受,马上告诉我,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季灿抬起手,抹掉滑落出来的眼泪,视线重新落在画板上。

    警室里,一时只听得见画笔的沙沙声响。

    旧的画纸被撕掉,新的画纸被铺上,季灿边哭边画,眼泪没有停止过,右手也没有放下过。

    一阵突兀的安静后,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柯褚连忙走近,只见画纸上,俨然已经出现一个五官清晰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脚上,穿的正是花崇前几日放在季灿面前的鞋。

    “柯老师,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季灿匍匐在地上,不断抽泣,“就是他!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外公,是我让外公走得那么痛苦……”

    柯褚安抚着季灿,尽力让季灿平静下来,然后从画板上取下画,拍摄之后第一时间发给了花崇。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

    照片上,是二十来岁刚工作时的郭枢。手机上,是四十岁风霜满面的郭枢。

    十几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若是细看,仍能辨出这就是同一个人。

    洪所长盯着花崇手机里的素描图看了许久,肯定道:“他,他就是郭枢!”

    花崇放下手机,突然犯了烟瘾,点起一根烟,直到抽完也没有说话。

    线索几乎已经全部串联起来了,季灿见到的那个人是郭枢,用王孝宁的腰带勒死王章炳的也是郭枢,出现在楼梯间,将梁萍撞死的人仍旧是郭枢!

    至于十三年前的命案到底是谁所为,也许只有逮捕郭枢,才能真相大白。

    洪所长一脸难以置信,“不应该啊,他挺好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和案子扯上关系啊?”

    张贸也想不通,“这么说,其实鲁洲安早就遇害了,郭枢杀了他,还杀了胡有和胡香娟,造成他畏罪潜逃的假象?现在又出来害人?可是为什么啊?他们不是朋友吗?”

    花崇神色阴沉:“我也想问为什么。”

    “郭枢学心理,研究心理,本来可以像柯老师一样帮助无数人,到头来却连自己心魔都挣脱不了。”柳至秦适才挂断电话,平静道:“曲副已经带人行动了。郭枢逃了十三年,这回不能再让他逃掉。”

    ??

    男人最近有些“手痒”,总是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视线时不时在行人脖颈上游走。

    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轻轻一刀,就能完成从生到死的转变。

    那些连挣扎都做不到的老人,那个背着吉他的青年,一刀划过去,再鲜活的生命都会变成尸体。

    医生的手术刀让人起死回生,凶手的屠刀让人停止呼吸,谁的刀更神奇?

    想到“医生”,他皱了皱眉,后槽牙轻轻咬紧。

    姐姐那个笨蛋,为什么非要去医院工作?救人有什么好处?救得了别人,救得了自己吗?

    有的人,本来就该死。

    医生救了多少该死的人,刽子手就要杀掉多少不该死的人。

    否则,这个世界如何保持平衡?

    男人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揣在衣兜中的手阵阵发抖。

    上头说,这段时间不许“抛头露面”,静待安排,可是尝到了血腥味的手渴望再一次拿起用惯的刀。

    男人审视着从眼前闪过的无数张面孔,想起小时候从姐姐手中接过的崭新游戏机。

    那时他沉迷于游戏,一天玩下来,出门走在路上,看到有人冲自己走来,都会条件反射地想要“出招”。

    姐姐拍着他的头,笑道:“你干嘛呢?”

    他老实道:“想砍人。”

    “瞎说!”姐姐捂住他的嘴,“打游戏打出毛病来了?”

    他挣脱开来,“姐,你不想试试吗?”

    “试你个头!”姐姐推了他一把,“小小年纪,不准乱想,再乱想我就把游戏机没收了!”

    他连忙说:“我不乱想不乱想,姐,你别收我的游戏机。”

    “以后我监督你。”姐姐想了一会儿说:“得给你买些温柔的游戏来玩,省得你将来成为暴力狂。”

    “姐,有你在,我怎么可能成为暴力狂?”他笑呵呵的,“就算我真的成了暴力狂,那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不要你保护,你给我乖乖听话,把游戏和现实分开!”

    “知道啦知道啦!”

    回忆戛然而止,男人冷冷地笑了笑,低喃道:“姐,我很想你。”

    第152章毒心(23)

    天擦黑,蒸菜馆里的客人走了一波,生意冷清下来。老板娘擦完桌子,揭开摆在店门口的蒸笼盖看了看,见里面只剩一碗粉蒸排骨了,于是回头冲后厨喊道:“今儿‘战绩’不错,提前收摊!”

    老板从后厨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说:“菜没剩啦?”

    “就剩一碟粉蒸排骨了。”

    “那成,打个包,让舒哥带回去。”

    “好勒!”

    蒸笼里烫,老板娘正要翘着手指将碗碟挪出来,就听一人低声道:“我来吧。”

    “舒哥。”老板娘三十出头,农村里出来的,不漂亮,说话口音很重,“这碗排骨你带回去吃吧,那儿还有饭,管饱!”

    “谢谢。”男人麻利地将粉蒸排骨和饭打包好,朝老板和老板娘点了点头,“那我今天就回去了。”

    “明儿见啊。”老板娘笑着挥了挥手。

    蒸菜馆很小,就一街头的“苍蝇馆子”,卫生条件差,赚的也都是小钱,但好在老板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识,招厨子只看手艺,连身份证都不查,也不催着去医院做体检,管你是良民还是寇匪,管你有没有可能身患疾病,会做菜、肯吃苦就行。

    以防万一,男人还花三十块钱做了一张假身份证,老板看都没看。

    那身份证一直揣在男人破旧的钱包里,姓名一栏写着“舒虢”,料大字不识几个的老板也不知道“虢”该怎么读。

    男人的真名其实叫“郭枢”。

    ??

    冬夜寒冷,空气里浮着冰凉的水珠,又湿又潮。郭枢穿着老旧的深棕色棉服,一手提着装满食物的塑料口袋,一手紧了紧领口,快步朝一条巷子里走去。

    这条街两边全是与蒸菜馆类似的“苍蝇馆子”,一些已经早早打烊,一些专做宵夜的才刚刚开门。除了“苍蝇馆子”,路边还有许多流动小摊,卖麻辣烫、烧饼、烤红薯、莲子粥、臭豆腐,什么都有。

    郭枢曾经也想过买个三轮车卖麻辣烫,自己给自己打工,时间安排起来方便,但稍加思索就觉得不妥当。流动小摊太容易被城管盘查,而他并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

    既然要藏,那便藏得越深越好。

    直到藏不住了为止。

    路过一个烧烤摊子时,郭枢停了下来。

    很久没有吃过烤茄子了,突然有些想吃。

    烧烤摊子客人多,郭枢找了张小桌子,将打包好的粉蒸排骨放在上面,一边跺脚驱寒,一边往手上呵气。

    等了大概一刻钟,茄子烤好了,郭枢付完钱,拿着外卖盒就往街对面走去。

    他在巷子里的筒子楼租了间房,住在那儿的都是外来打工者,合同都不用签,交钱就给住。

    筒子楼里灯光昏黄,地板踩着嘎吱作响,直到掏出钥匙开门,郭枢都显得很平静。

    然而,在他将钥匙插进钥匙孔的一刻,神情突然变得极其阴鸷。

    他握着钥匙的右手开始激烈发抖,左手拿着的外卖盒“啪”一声掉落在地,里面浸满蒜泥的茄子糊在肮脏的地板上。他的呼吸每一下都比前一下粗重,直至喉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筒子楼不隔音,各家各户的电视声与吵闹声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吼声盖了过去。

    面向走廊的窗户透出昏暗的光,一簇一簇的,但他的家里黑暗阴冷,窗户紧闭,一丝光亮都没有。他就站在这一方黑暗里,兀自发抖,许久后,才抬起双手,重重地捶向自己的太阳穴。

    又忘了!竟然又忘了!

    从蒸菜馆里带出来的菜被遗忘在烧烤摊子的小桌上,他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内心的恐惧让他难以转动钥匙,花了几分钟才堪堪将门打开。

    他摁开家里的所有灯,站在屋中间,瞪大双眼看着窗玻璃上的自己,喃喃自语道:“不会,不会的,我怎么会变成那样?不会!不可能!”

    脑海里,十几年前的事被剪成一帧一帧凝滞的画面,痴呆的父亲失禁了,满屋都是熏人的恶臭,同样痴呆的母亲流着口水,目光无神地傻笑,嘿嘿,嘿嘿嘿。

    他捂住耳朵,不断摇头,可母亲的笑声仍旧在他耳边回荡。他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越是用力,那些他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去就越是清晰,不断提醒着他——郭枢,你的父母死于阿尔茨海默病,死得毫无尊严,你是他们的儿子,你逃不掉的,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他们那样,先是变得迟钝,然后失去对精神、身体的掌控,不再有自理能力,失禁、傻笑,成为活人的累赘,活着的牲口。不信吗?瞧瞧你自己,你才40岁,怎么就开始健忘,丢三落四了?再过几年,你就会成为当年的他们!

    “不!”郭枢跪在地上,额头狠狠砸在地板上。

    他并非正向谁磕头,只是想赶走盘旋不去的梦魇。

    患上那种病?怎么可能!

    那种病毁了他的人生,现在又要来拿走他的尊严吗?

    疼痛给他带来些许清明,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直起身子,手指从额上的伤口抚过,怔怔地看了片刻,吮掉了指尖的鲜血。

    他深深吸气,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血的味道,异常甘美。

    可是他眼中的阴翳并未散去,反倒越来越深,像一口通往地狱的井。

    半晌,他撑着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厨房走去,拧开水龙头,洗脸。

    水冰得蚀骨,他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

    22岁时,离开前途光明的岗位,到荷富镇派出所报到,也是如此寒冷的冬天。

    大城市里基础设施相对完善,宿舍里有热水,不至于被冷得打颤。但老家穷,一到冬天就像被扔进了冰窖里。

    郭枢守在灶台边烧水,准备烧完后给父母擦洗身子。可刚将滚烫的水倒出来,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闷响。

    父亲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头磕在地上,正在痛苦地呻吟。

    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摔倒是常见的事,可撞到了脑子却可能引起大麻烦。郭枢立即将父亲背起来,匆匆往医院跑去。

    一通检查后,医生说病人有发热、发炎症状,得马上住院。郭枢拜托护士安顿父亲,连忙回家拿必要的换洗用具,可一进门,又听见沉闷的哭声,闻到刺鼻的臭味。

    母亲又失禁了,不知是不是想自己擦洗干净,居然爬到了灶台边,被开水烫伤。

    看着满屋狼藉和流泪的母亲,郭枢两眼一黑,几乎支撑不住。

    他白天的工作不轻松,此时已经是凌晨,却仍然没有办法歇下。而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未来不会有分毫改善,反倒会越来越糟糕。

    除非已经成为“废物”的父母尽早死去。

    有些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不会消去,反而日夜滋长,像罪恶的藤蔓植物一般,将一颗年轻的心脏紧紧包裹。

    暗无天日。

    阿尔茨海默病无法逆转,父母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很多个难以入睡的夜晚,郭枢都想拿起厨房的菜刀,结束这一切。

    他想回到分局,从事犯罪心理研究。可是这数年间,他的专业几乎被荒废,父母成了他的中心,他好像是一颗围绕着父母旋转的星球。

    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榨干。

    每每回到家中,看到呻吟的父亲与呆滞的母亲,他都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人,是两个喝血食髓的怪物。

    恨意爬满心头,手中的刀却“铿”一声落在地上。他失声痛哭,哑声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还要拖累我多久?”

    父母就像没有听懂一般,茫然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母亲甚至还“嘿嘿”笑了起来。

    随着笑声响起的,是小便失禁的滴答声。

    他崩溃了。

    父母活着的每一天,于他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日子。磨着磨着,终于送走了父亲,也送走了母亲。

    他对天发誓,没有做过任何加速父母死亡的事,直到他们的最后一刻,他仍旧尽力给予着、照顾着。

    葬礼之后,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自由了,可以追求想要的人生了。

    可是当他翻开当年的书,却发现什么都变了。

    与他一同毕业的同学已经是有名的犯罪心理专家,当他窝在派出所解决群众家长里短的小事、背着发高烧的父亲奔向医院时,他们正不断侦破重案要案。

    他扛着生活给予的沉重胆子,被甩得越来越远,他渐渐看不清同学的背影,也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他被抛下了,这辈子只能在荷富镇上,当一个解决邻里纠纷的片儿警。

    那些淹没在心底的恨意,这才蓬勃嚣张地破土而出。他恨极了父母,恨极了阿尔茨海默病,夜里他难以入眠,不断地自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父母成了仇人,而仇人已经离世,那满腔的仇恨竟是再也无法排解。

    白天,他是勤劳努力的片儿警。到了晚上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会露出本来面目——阴郁、扭曲、疯狂。他开始用工作麻痹自己,不回那个令他作呕的家,长时间待在派出所,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

    只有这样,才不会总是想起这些年积蓄的痛苦,还有再难企及的人生。

    后来,好友鲁洲安辞掉兵工厂的工作,回到荷富镇,原因竟与他一模一样。

    看到鲁洲安,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而看到胡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在没有光的阴暗角落里,他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上天还给他留了一扇门,那扇门里藏着希望和机会。

    原来他还可以报仇!

    杀了胡有,就像杀掉父母。他微笑着安慰自己,如此一来,还可以让鲁洲安解脱,不用像自己一样痛苦。

    鲁洲安是个好人,更是个孝子。他多次旁敲侧击,告诉对方别在胡有身上耗费过多的精力。但鲁洲安总是好脾气地笑笑,说什么“既归之,则安之”。

    他心有不忿,恨不能点醒鲁洲安,又觉得过一段时日,鲁洲安自然会萌生厌倦之意。

    到时候,自己与鲁洲安合力解决掉胡有,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一晃两年,鲁洲安竟然仍旧安于现状,不挣扎,不抵抗,继续当着孝子。

    他等不了了,他想要向那个群体复仇!

    捡起在警校念的心理学,竟是为了一场“完美”犯罪。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精心布置,人性在他的血液里渐渐消失——为了“复仇”,他连好兄弟鲁洲安也不打算放过。

    他要做一个局,让镇里所有人都相信,是鲁洲安因为忍受不了长期照顾老人之苦,杀了胡有和胡香娟,并畏罪潜逃。

    而他自己,仍是清清白白的警察。

    这很容易,只要让鲁洲安再也无法说话便好。

    荷富镇背靠大山,十三年前,别说荒郊野外,就是镇上最繁华的街道,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入夜,他以喝酒的名义将鲁洲安约到镇边的山上,在酒里下了毒。

    鲁洲安全无防备,到死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将鲁洲安扔进早已挖好的土坑里,平土,覆草,最后站在土坑边,将未下毒的酒一饮而尽。

    莽莽大山,宁静得像一个无声的世界。

    他回到镇里,沐浴整理之后,来到胡家,用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勒死了胡有和胡香娟,还在胡香娟背上捅了一刀。

    “大仇得报”,他站在原地,胸中泛起无限快意。

    他是镇上最优秀的片儿警,他有把握将自己彻底摘出来。

    果然,案子被报到派出所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他四两拨千斤地放出流言,说鲁洲安弑杀亲人后逃走,流言口口相传,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

    他自己都快相信了。

    作为曾经在分局里工作过的人,他深知应该能拖则拖,只要上面不及时派专案组调查,他的戏便能演下去。将来即便专案组来了人,那也已经错过案件侦破的黄金时间了。

    群众会说,哎,早让鲁洲安跑了。

    他学以致用,硬是说服领导让自己参与调查,时不时搞一些小动作,不声不响地影响同事们的判断,而当调查报告被送到市里时,上面甚至没有他的名字。

    案子未能侦破,但鲁洲安已经成了群众们默认的凶手。

    他在荷富镇留了一段日子,以内心歉疚为由离开了警察队伍。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居无定所,直到三年前,才来到洛城。

    也许是离家多年,生出些许思乡之情。

    他不喜欢“郭枢”这个名字,叫“郭枢”,不如叫“舒虢”,将姓名逆过来,也算是对父母的报复。

    他还是恨着他们,也恨着阿尔茨海默病,不过这十三年来,他没有再杀过人。

    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可是大半年前,他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嗜睡,渐渐有了健忘的迹象,最可怕的是看书读报时,一句简单的话,竟然需要看几遍才能看懂。

    一瞬间,他如坠冰窖。

    阿尔茨海默病的发病征兆是什么,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愕然地想——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我也会成为怪物,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毫无尊严地死去吗!

    沉积多年的恨,再一次袭向心头。他痛苦不堪,夜夜失眠,在恐惧中度日如年。

    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只消一眼,他就明白那老人患有阿尔茨海默病。

    他捏紧拳头,睚眦欲裂。

    这些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他不断地问自己,他们想活下来吗,他们凭什么继续活着?

    他回忆起了十三年前那场杀戮带来的快意,一身的血在鼓噪,在沸腾。他莫名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唇角。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叫王章炳,有一群不孝的子孙,他想,那倒是正好。

    鲁洲安是个孝子,他不得不杀掉鲁洲安。但王孝宁等人本就期盼王章炳死,他只需做些手脚便行。

    当年他算是警校的高材生,多年过去,当初学来的东西用来蛊惑一个不到20岁的傻姑娘不成问题。

    傻姑娘偷来家人的腰带,他摸着腰带,心道还算称手。

    王章炳和胡有一样,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可是在如今的洛城作案,远比在十三年前的荷富镇困难,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好在这一次,他本来就没有想过像上一次一般全身而退。

    他知道自己必然会露出马脚,但他不是特别在意。

    除了王章炳,他还有想杀的人,那人叫梁萍,是个酷爱跳广场舞的大娘,长期遭受家暴,可怜又不值得同情。

    就像他那不知反抗为何物的母亲一样。

    小时候,他看着父亲殴打母亲。待父亲怒火冲天地离开后,他才敢跑出来抱着母亲流泪。他想安慰母亲,可母亲却哭着说,家丑不可外扬。

    外人都以为他们家和和美美,只有他知道,父亲一生气就会揍母亲,而母亲甘之如饴。

    他一直在找机会接触梁萍,那日在梧桐小区对面的滨河休闲区,他终于与梁萍搭上了话。

    “你想反抗吗?”

    “你想摆脱这没有希望的生活吗?”

    “你想报复你的儿子和丈夫吗?”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听我的话。”

    梁萍眼中的绝望像火一般熊熊燃烧,把死气烧成了生机。

    抓着梁萍的头发,将梁萍的头撞向墙壁时,他恨不得放声大笑。血的味道实在甜美,他沉溺其中,甚至不想离开。

    还想杀人,杀更多的人——在彻底被阿尔茨海默病缠上之前!

    那些人本就不配活着,早些死去,说不定还能早些投胎转世!

    ??

    夜已经深了,筒子楼里嘈杂的声响渐渐平息。郭枢双手冻在冰凉的水里,已经没了知觉。他怔怔地瞪着双眼,抖得越发厉害。

    就在刚才,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杀害梁萍时的细节了。

    发生不久的事,居然已经模糊成一滩烂泥般的东西。

    “我才40岁……”他紧捂着脸,喉结艰难地滚动,“我不该生病,为什么是我?”

    扔在门边的蒜泥茄子已经凉透了,晚归的人接着灯光看了一眼,满脸鄙夷地走开,流浪狗嗅了嗅,像咬死耗子一般,叼起茄子,向角落走去。油和蒜泥糊了一路,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四下彻底安静,郭枢却毫无睡意。摆在他床头的是一本探讨犯罪心理的书,他拿起来,随便翻到一页,视线落在文字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找出一副耳机,插在手机上,然后将音量开到最大,开始听佛乐。

    以前他觉得佛乐诡异,现在只能在佛乐中找到宁静。

    佛乐的确让他的世界宁静下来,宁静得听不到任何别的响动。

    门被破开,特警的枪口正对他的头颅。

    ??

    从警车上下来,郭枢双手已然戴上了手铐。他站在市局的正门外,仰头看着一扇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唇角竟然勾出一抹笑意。

    花崇审问过的嫌疑人数不胜数,和郭枢一样淡定的不少,例如那位为兄长复仇的少年,邹鸣。

    但是淡定只是他们的伪装,他们需要用淡定来掩饰罪恶,假装与命案毫无关联。

    郭枢的淡定与他们不同,因为他爽快地承认了罪行,“对,是我做的。胡有、胡香娟、鲁洲安、王章炳、梁萍,他们都是我杀的,季灿也是被我说服的。”

    花崇沉默地看着他的眼,他却移开目光,看向坐在花崇旁边的柯褚。

    “看来你已经记不得我了。”郭枢说。

    柯褚蹙眉,似在思考。

    “记不得就算了,你大我一级,我们一同上过课。”郭枢自嘲般地笑了笑,捂着额头上伤口,“如果我的人生像你一般顺利,现在我不该坐在这里,而是坐在你的位置上,审问犯人,研究犯罪心理的案例。”

    柯褚似乎是想起来了,“你是……”

    “忘了就忘了吧,没事。”郭枢摆摆手。因为双手被拷在一起,他摆手的动作有些滑稽,“忘了最好,有我这样的学弟,其实也挺跌份儿的。”

    说完,他侧了一下身子,与花崇视线交汇。

    “我本以为还可以再杀几个人。知道吗,我连目标都选好了,打算过阵子就动手,毕竟,毕竟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郭枢咂着嘴,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我知道你们早晚会抓到我,但没想到这么快。我自以为做得挺隐蔽,死者一个得了老年痴呆,一个被家暴,基本上毫无关联,居然也能被你发现联系,还顺藤摸瓜,查到了荷富镇。你就是指挥办案的吧?厉害,是个人物。”

    被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凶手夸奖,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花崇叹了口气,问:“鲁洲安在哪里?”

    “荷永山南面的山脚,我把他埋在那儿。”郭枢从容地说,“现在应该只剩下一堆骨头了吧。”

    花崇眯眼,“回答得还挺利索。”

    郭枢勉强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抬头环视审讯室,目光深沉,“因为我早就知道了,这里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我杀了一,二,三,四,五,五个人呢,不知道能不能立即判我死刑?”

    第153章毒心(24)

    洛城市局与荷富镇警力联动,在郭枢所说的荷永山南面山谷发掘出一具骸骨。

    山里的冬雨淅淅沥沥,不大,落在脸上却像冰一样。张贸穿着雨衣,浑身泥水,眼中尽是疲惫的红血丝。他抹了把脸,看着痕检科的队员整理骸骨,压低嗓音道:“这个郭枢,真他妈的不是人,为了报仇,连自己的兄弟都害!”

    “他这算是报哪门子的仇啊?胡有和胡香娟和他有什么仇?他们让他照顾了?拖累他了?”肖诚心举着伞,将毛巾扔给张贸,“他就是个疯子,把自己的不顺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十三年前还没有‘报复社会’这种说法吧?我看他就是报复社会,报复一次不算,还要报复第二次、第三次。这次如果不是咱们及时抓到他了,他还能杀更多的人。你听听他跟花队说的都是什么话——杀五个能判我死刑吗,不能我再去杀几个!”

    张贸擦掉脸上的水,叹气,“我憋屈。”

    “你憋屈什么?”

    “替鲁洲安感到憋屈。”张贸盯着正在被整理转移的骸骨,“鲁洲安是真的倒霉啊,那么好的工作没了,回来安心照料老人,却交友不慎,自己被杀害不说,外公和母亲也被勒死。死后还被全镇人当做凶手,孤苦伶仃地躺在这儿,被冤枉了十三年,连朋友都渐渐相信的确是他杀了人。他要是知道这一切,不知道有多难过。”

    肖诚心沉默片刻,“他不会知道。”

    “嗯?”

    “因为人死万事空。死了,一切就都了结了。正常死亡,那就入土为安,非正常死亡,就由我们来调查,还他公道。”

    张贸转身,迟疑道:“肖队,你这话……”

    肖诚心神色平静,“怎么?”

    “就觉得那个,”张贸想抓头发,伸手却只挠到了雨衣的兜帽,“这话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该是什么风格?”肖诚心问。

    张贸心道,那当然是你们积案组的风格,你这话说得有点儿我们重案组的风格了。

    想到这儿,张贸愣了一下,目光探寻地看向肖诚心。

    这时,痕检科完成了骸骨整理,李训黑着一张脸喊:“走了走了!都上车,妈的我全身都湿透了!”

    ??

    郭枢完整地交待了作案的细节,在整个审讯过程里,情绪十分稳定,花崇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像他这样配合的嫌疑人非常少见,偶尔有一个,也是为了获取办案刑警的好感,将来上了法庭争取轻判。

    郭枢的配合却完全与获取好感无关,他越是配合,花崇越是在他身上看到行将就木的死气。

    用现下流行的话来讲,就叫做“生无可恋”。

    “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案情明朗化,花崇和柳至秦终于按时下了一回班,此时正在画景小区附近的超市买日常用品和晚上的食材。花崇扶着推车,拿起一盒洗锅用的钢丝球看了看,“他的父母都死于阿尔茨海默病,他认定自己也会患病。死亡本身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渐渐变得痴傻、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失去尊严这个过程。他想在发病之前死去,死刑对他来讲其实不是惩罚,而是解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奖励。”

    “上一个案子,我们说申侬寒具有反社会人格。其实和郭枢一比,申侬寒差远了,郭枢的行为才是典型的反社会。”柳至秦说:“十三年前杀害胡家父女,是为了报那根本不存在的仇。现在滥杀无辜,一方面是泄愤,一方面是纾解内心的恐慌。他根本不担心被抓住,其实他本来就是奔着被抓住来的。他唯一遗憾的是杀得少了,没有把拟定的目标完全清除掉。这种疯子还真是难得料理,残忍杀害五个无辜的人,他应该偿命,可他把死亡当做奖励——现在死了,将来就不会变成父母那样。在心理上,我们破了案,他却成了胜利者。”

    花崇将刚才拿的钢丝球放回货架,又拿起另一种包装的钢丝球,像是要货比三家一般,“我听张贸他们讨论,说该判无期,让郭枢在监狱里活生生看着自己变成痴呆老人。”

    柳至秦摇头,“这不现实。”

    “是啊,也就说着玩玩而已。”花崇将装着钢丝球的盒子翻来覆去地看,“不过倒是有一种可能,让郭枢在心理上当不了胜利者。”

    柳至秦想了想,“你是说……”

    “十三年前那次暂且不论,他今年再次杀人的原因是什么?”花崇抬眼,“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病了’——时常忘事,反应变得迟钝,理解能力也变差了。他陷入极度的恐惧中,恨极了阿尔茨海默病,也畏极了这种病。他认为将来如果因为阿尔茨海默病死去,不如现在就死去。如果他是个相对正常的人,他可能会选择自杀,但他偏偏具有反社会人格,思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他不会自杀,而是要在死之前,杀无辜者来‘垫背’。最后,他不仅如愿‘回到’警局,还获得了他想要的奖励——死亡。他跟我说,如果不是当年回家照顾父母,他现在肯定也穿着警服,为刑侦支队卖力,说不定还是重案组的成员,因为他念书时成绩很好,比柯老师更加出色。刑侦支队是他的‘家’,既然不能以警察的身份‘回来’,那以嫌疑人的身份‘回来’也不错。”

    花崇顿了顿,“只能说这些具有反社会人格的连环杀手,思维和正常人完全不在一个空间吧。不过你想,郭枢把死亡当做奖励的前提是——他觉得自己身上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病初期的反应。但如果那些反应和阿尔茨海默病没有关系呢?他不敢去检查,只能靠自己猜测。很多事情其实本来不糟糕,越想才越糟糕,尤其是‘病’,没病都会想出病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很快会被送去医院做全面体检。”

    “假如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柳至秦笑着摇头,“而他又面临死刑,以他的个性,他肯定会真正崩溃。死刑是给被害者的交待,但检查结果才是给予他的真正惩罚。”

    花崇点头,“没错。而且我估计,他的检查结果会显示一切正常。”

    “嗯?”柳至秦想了想,“你要在他的体检报告上做文章?”

    花崇眼尾弯了一下,“可以做,但没有必要。以前利用心理和嫌疑人周旋,是因为需要关键证据,现在郭枢什么都交待了,我还跟他打什么心理战?我刚才说检查结果很可能显示一切正常,是因为跟他接触下来,我不认为他的反应、理解能力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今年才40岁,虽然40岁的人也有可能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但毕竟是少数。他所谓的健忘、迟钝,很可能只是持续压抑、焦虑后的产物,和阿尔茨海默病无关。还有,杀王章炳、梁萍二人需要布的局远比当年杀鲁洲安一家布的局复杂,前期观察、情报收集也必不可少。这一系列的准备做下来,他哪儿像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影响?我看啊,他除了心理不健康,哪儿都健康。”

    “但愿如此。看来也只有‘健康’这一结论,能真正惩罚他了。”柳至秦舒了口气,“花队,其实我不怎么希望你和嫌疑人打心理战。”

    花崇挑起一边眉梢,“因为很卑鄙?”

    “怎么会?”柳至秦温声说:“那样你很累。”

    花崇睫毛颤了几下,转身看向货架,一手拿一个装钢丝球的盒子,淡淡道:“工作哪有不累的。”

    何况是这样一份与死亡、罪恶有关的工作。

    证据不足,嫌疑人拒不认罪,不将其从心理上击溃,案子就难以侦破。

    “不想你那么累。”柳至秦将碍事的手推车挪开,站在花崇身边,也拿下一盒钢丝球,“上次你审完申侬寒,脸上没有血色,放空了好一阵。还有上上次面对邹鸣也是这样。我心痛。”

    花崇心尖被挠了一下,耳根微热。

    “所以我得加倍努力了。”柳至秦又说。

    花崇偏过头看他,听他说:“如果我把关键证据全部找到,你就不用劳神费力,和凶手打心理战了。”

    “啧,然后我就提前退休,在家里歇着了?”

    “谁说你在家里能歇着?”

    花崇当即明白柳至秦指的是什么,不由得一笑,抬手轻轻给了他一肘子,“好好聊个天,你也能往那什么上面扯。”

    柳至秦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往哪上面扯了?刚才我不是在好好跟你聊天吗?”

    花崇直白地拆穿,“装无辜吧小柳哥。”

    “我没有。”

    “……懒得跟你??隆!

    柳至秦笑起来,换了话题,“你一直看钢丝球,要买吗?”

    “嗯。”花崇一边对比一边说:“不知道哪种好用,以前也没买过这种东西。还有那种软的海绵刷子,等下也去挑一盒。”

    “没买过?那家里那个钢丝球是哪来的?”柳至秦好奇。

    “送的吧,不是商场搞活动送的,就是局里发福利送的。”花崇不在意,“还有碗筷杯子基本上也是送的,质量一般,不好不坏,反正我以前一个人,凑合着用也行。”

    柳至秦胸口发软,“现在不能凑合着用了?”

    “这不废话吗?”花崇道:“一个人可以凑合,两个人就是正儿八经过日子了。”

    柳至秦视线落在花崇手里的钢丝球上,唇角不受控制地牵起。

    因为是两个人了,所以要正儿八经过日子。

    因为要正儿八经过日子,所以连钢丝球这种小玩意儿,也不能随随便便买一个,得细心挑捡,绝不含糊。

    “哎,哪种好用啊?”花崇办案时干练得令人生畏,此时却为买哪种钢丝球犹豫犯愁。

    “这种。”柳至秦拿过其中一盒,将另一盒挂回货架。

    “你确定?”花崇问。

    “确定,这种刷得干净,而且不伤锅。”

    “对了还有锅。”花崇说:“我想买个好一点的锅。”

    柳至秦笑,“咱们现在用的锅也是送的?”

    “这倒不是。”花崇推着手推车往前走,“锅是我自己买的。”

    “那还要换?”

    “我就随手买了一个,没仔细看。”花崇说:“那么多锅,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性价比高,售货员跑来一通介绍,我懒得听。挑锅这种事,真的挺花时间,我拿了一个就走了。”

    “现在不嫌挑锅花时间了?”柳至秦心想,你刚才挑钢丝球花费的时间,大概都比你以前买锅花费的时间多。

    “不都说现在是正儿八经过日子了吗?”花崇头也不回道。

    前面正是锅碗瓢盆专区,各种功能、各种样式的锅摆得琳琅满目。

    花崇记得自己过去盯着那些闪闪发亮的厨具时头晕目眩,不懂为什么有人会花那么多时间挑选,现在却有了认真对比的闲情逸致。

    好像生活里多了一个人,把时间“浪费”在挑锅上,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柳至秦突然伸出手,勾住花崇大衣上那宽大的口袋,“花队。”

    衣服被扯住了,花崇不得不停下,正想说“你拉我干什么,我要去买锅”,低眼却看见柳至秦用食指勾着自己的口袋。这动作有些幼稚,以至于他脑子一抽,挑了个与幼稚搭调的词,“小柳哥,你淘气啊?”

    “淘气?”柳至秦忍俊不禁,没有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