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节阅读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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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高的吧。”肖诚心说:“但胡有病得生活无法自理,胡香娟催鲁洲安回家帮忙照看,胡家没有别的人,鲁洲安只能放弃工作。我想,这可能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从鲁洲安回到荷富镇,到胡有、胡香娟被杀,这中间有多长时间?”花崇问。 “两年。” 花崇往下看,“胡有失去自理能力之后,靠胡香娟和鲁洲安的照料,活了两年多。” “没错,他们的邻居说,胡老头生命力顽强,真能活。” “但鲁洲安可能已经受不了了。”花崇想起王章炳那一家。 王章炳患病五年,但彻底失去自理能力才一年。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王家三兄妹已经扛不住,希望他尽早离世,王楚宁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绳索,打算将他勒死。 可想而知,放下心仪的工作,照顾了胡有两年,鲁洲安的心理会产生何种变化。 从25岁熬到27岁,整日的工作从伏案研究变成卖卤菜、给老人倒屎擦尿,鲁洲安每次面对早已记不得自己的外公时,是什么心情? “鲁洲安的动机就是恨。”肖诚心说,“他恨胡香娟逼他回来,也恨胡有拖累他。所以他要杀了他们。又或者他当时想杀的只有胡有——胡有一死,他的生活才能回到正轨上,他才能有自己的人生,但胡香娟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他来不及权衡,将胡香娟一并杀死,仓皇逃离。荷富镇最初没有把案子报上来,后来报上来的时候,鲁洲安已经消失很久了,等于是失去了抓捕他的时机。” “如果鲁洲安现在还活着,那今年就该是40岁。”花崇想了一会儿,“这十三年,他肯定没有再从事过正常的工作。他杀了拖累他的人,但他自己的人生也彻底毁掉了。” “是啊,如果他能再忍个几年,或者想出另外的办法,既能照顾胡有,又不耽误工作,这悲剧就不会发生。”肖诚心说。 花崇摇头。 对待一件事,旁人往往能想出无数两全其美的办法,当事人却连一个平衡点都找不到。 要不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钻牛角尖。 “不过如果凶手不是鲁洲安,他说不定也已经遇害。”花崇道。 “所以这案子一直没能侦破。一说凶手是鲁洲安,他在作案后畏罪潜逃,一说凶手另有其人,胡家等同于被灭门。”肖诚心皱着眉,“你也知道,过去的刑侦技术和现在的没得比,而且案发地还在乡镇里,又给耽误了那么久,确实棘手得很啊。” 花崇拍了拍文件夹,“你这不是来启发我,是给我出难题。” 肖诚心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也是想给你们出点力。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花队,你尽管吩咐我去办。” 肖诚心离开后,花崇继续翻看十三年前的案卷,无意识在记事本上写下三个名字。 胡有,胡香娟,鲁洲安。 鲁洲安到底是死是活? 忽然,他想起在查护士吕可的案子时,让张贸去调查的一个人。 叫什么来着? 陈……陈辰? 那位替吕可值班,却因失误造成医疗事故的护士陈娟,她的弟弟陈辰无故失踪,不知生死。 柳至秦当时向张贸解释,一个人无故失踪,要么是已经死亡,要么是因为某个目的,而故意隐藏起来。 陈辰和鲁洲安,是死了,还是藏起来了? 第144章毒心(15) 痕检科没人想到还要对楼梯间的其他足迹进行建模,李训问:“凶手不是已经确定是欧湛了吗?” 柳至秦摇头,“不一定。” “不是他还会有谁?”李训不相信,“尸检报告我看了。家暴也分轻重,梁萍身上的那些伤完全可以归类于重度恶性伤害了。欧湛能那么打她,下手再重一些,不就是虐杀了吗?现在证据齐全,动机充分,凶手怎么可能是其他人?” “稳妥起见,还是把其他足迹的建模做了。该比对的也要比对。”柳至秦没有详细解释原因,只道:“花队想看看。” 李训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 柳至秦明白,痕检科认为在嫌疑人是谁已经非常明确的前提下,再做其他人的足迹建模等同于做无用功,所以不大愿意配合——这很正常。在查案的时候,法医、痕检等技术科室需要配合重案组以及刑侦支队的其他小组,往往刑警们说什么,法医和痕检员就得照做,但刑警的要求若是不合理,他们也会反驳、拒绝。 现在的问题是,绝大多数人都认定欧湛是凶手,证据完整,唯缺口供,而在证据完整的情况下,口供实际上没那么重要。 柳至秦在李训肩上拍了拍,温声说:“辛苦你们了。” 这句话听着像客套与请求,柳至秦语气也不重,但李训却感到一股层层叠叠漾开的压力。 他抬起头,惶惑地看了柳至秦一眼。 柳至秦收回手,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李训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瞥见柳至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才堪堪回过神来,抬手在额头上挠了两下,转身回到科室里。 ?? 花崇想找陈争说案子,上楼才发现陈争又不在。 这阵子陈争很少待在市局,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有人说陈队在上面“活动”,与大人物们周旋,一方面是为整个刑侦支队,一方面是不太想继续留在市局了,想往高处走;有人说梧桐小区这案子的影响太大,陈队被上面猜忌,索性撂担子避嫌,彻底不管事了。 花崇想起上次陈争那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不由得微拧起眉。 他与柳至秦说过,将来不管查出市局谁有问题,自己都不会感到奇怪——即便这个人是曲值、徐戡、陈争。但要说本心的话,他最不希望那个人是陈争。 这些年里,陈争看着不怎么靠谱,几乎没有亲自办过案,但在幕后出的力不少,帮手底下的人扛着很多压力。如果换一个领导,刑侦支队在调查一些案子时恐怕会遇到数不清的困难与障碍。 如果陈争是那个有问题的人,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花崇在队长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正要下楼,就见柳至秦站在楼梯边。 “在楼下没看到你,猜你来找陈队了。”柳至秦看了看紧闭着的门,“陈队不在?” “嗯,本来想跟他汇报汇报线索,问问他的看法。”花崇向楼梯走去,“算了,等他回来再说。痕检科那边怎么样?” “已经开始建模了。” 回到重案组办公室,花崇道:“刚才肖诚心给我送了份积案案卷来,是十三年前的案子。被害人之一和王章炳一样,也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也是因勒颈身亡。” 柳至秦眼神稍变,“十三年前?你觉得两个案子有关联?” 花崇将胡有、胡香娟的案子详细叙述一番,问:“你有什么想法?” 柳至秦坐在桌沿,一条腿支在椅子下方的踏板上,没有立即回答。 花崇视线落在他长得出奇的腿上,有点想教育他坐要有坐相,别老是坐桌子,也别明目张胆地秀长腿。但仔细一想,便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柳至秦这人,大多数时候挺规矩,尤其是坐在电脑前的时候,但偶尔也不那么规矩,喜欢坐在桌子上,喜欢伸长两条腿。在办公室还算收敛,在家里就是另一幅光景,腿一会儿架在椅子上,一会儿架在沙发背上。明明是挺粗犷的姿势,偏偏柳至秦做出来,就似乎自带赏心悦目的滤镜。 大约是因为腿长,且好看。 花崇回过神,索性和柳至秦一块儿坐在桌上。 “在现有的证据下,我倾向于相信鲁洲安就是凶手,他并非是被杀害,而是畏罪潜逃。”柳至秦说:“不过案卷有时候并不可信,我们还没有直接接触这个案子。有时证据也会说谎,比如目前证据都指向欧湛,但凶手很有可能是另一个藏得很深的人。” “那就假设,鲁洲安确实是凶手。”花崇说。 柳至秦眸光半明半暗,片刻后道:“王家三兄妹视王章炳为拖累。对鲁洲安来说,胡有也是拖累,并且是更重的拖累。因为为了这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外公,他放弃了自己向往的工作。还有一点,和王家三兄妹相比,他精神上的负担更重——王诺强、王孝宁、王楚宁过的是得过且过的生活,没有太多职场上的追求,但鲁洲安明显是希望在兵工厂干出一番成就。换言之,他有理想。” 花崇点头,“受辞职回家影响,从25岁到27岁的两年间,鲁洲安的心理出现巨变,他由一个对生活有向往的人,变为了残忍弑亲的刽子手。如果他还活着,从27岁到40岁这十三年,他必定东躲西藏,找不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地,那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柳至秦垂首思考着,半晌抬起眼皮,“刚才我说,在辞职回到荷富镇之前,鲁洲安有理想。也许对他来说,做研究是毕生的追求。胡有患病,胡香娟强迫他回家照料,等同于是毁掉了他的人生规划和理想。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当年胡香娟对鲁洲安说了什么。” “案卷里提到,胡家的邻居说,胡香娟年轻时就没了丈夫,鲁洲安是她和胡有一起拉扯大的。可以说,胡家父女在鲁洲安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花崇道:“还有,胡香娟只念过小学,文化水平低,生性泼辣,时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吵架。得理不饶人,不得理就撒泼。” “那当年的情形就很容易还原了。”柳至秦说:“对胡香娟来说,鲁洲安的命是她给的,另一方面,鲁洲安是她的依靠、骄傲。胡有得了病,她既要忙家里,又要忙工作,照顾不过来,于是要求鲁洲安辞职回家。站在她的角度,理由有二:第一,鲁洲安在兵工厂工作的工资并不高,而且非常繁忙,加班是家常便饭,一个月忙下来,收入说不定还不如她卖卤菜赚的钱;第二,鲁洲安是她的儿子,她为鲁洲安付出了那么多,鲁洲安有什么理由不回家照顾患病的外公?一家人,难道不该互相扶持帮助?上一辈人……不,不止是上一辈,即便是我们这一辈,也少有人将个人与家庭割裂开来。在胡香娟看来,鲁洲安必须辞职回家,否则就是不孝、没有良心。她给了鲁洲安很大的压力,照她的性子,吵架、逼迫,甚至连苦肉计都是必然。鲁洲安不得已放弃了工作,回家与痴傻的外公、蛮横的母亲一同生活,渐渐发现人生无望,自己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有了一份钟爱的工作,却毁在了自己亲人的手上。” 花崇抱着手臂,“亲人间的矛盾通常是日积月累,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鲁洲安心中落差极大,逼他回家的胡香娟成了他的仇人,一无所知的胡有更是罪魁祸首,他们毁了他的前途。他对他们动手,要么是蓄谋已久,要么是一时冲动,总归都是仇恨的投射。” “他犯罪的根本原因是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被搅得一塌糊涂。”柳至秦接着道:“这类人非常极端,并且自私、不善于沟通,有事憋在心里,从不吐露。憋到最后,一朝爆发,就造成了命案。当然,他养成这种性格,很有可能与胡香娟的教育、胡家的家庭情况有关。胡香娟以爱的名义绑架他,他挣脱不出来,最后选择一杀了之。杀死胡有和胡香娟之后,他一定感觉到了从未体会过的快意。但是“好景”不长,他便发现,自己的人生甚至比之前更加糟糕。他不得不一路躲藏,隐姓埋名。别说重新成为兵工厂的科研员,就是再找一份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工作,都不可能了。到这一步,他的人生才是彻底毁了。”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在两年之内将他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杀害亲人的凶手。”花崇沉声道:“那么更加漫长,更加无望的十三年……” 柳至秦深吸一口气,“如果他还活着,他极有可能已经成了极度偏执、不可理喻的杀人魔。” 花崇站起来,走了几步,“十三年的时间,足够仇恨侵蚀他的心智。他离当年的理想越来越远,一辈子无法成为年轻时想成为的人,这怪谁呢?他不会怪罪自己,只会迁怒旁人。27岁的时候,他的仇恨还很‘简单’,胡有和胡香娟阻碍了他,他就要杀掉他们。现在他40岁,却活得比27岁时还不如,仇恨已经彻底膨胀,他恨的不再是胡有、胡香娟,而是……” “而是和胡有一样的老人。”柳至秦冷冷地说:“具有反社会人格的人,会将自己的苦难迁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鲁洲安感受过杀人、报复所带来的快感,他渴望再次拥有这种快感,他甚至会告诉自己——我是在行善,我是在帮助那些被老人拖累的年轻人!我自己这辈子是没什么盼头了,但像我一样的人,你们还有救!” 花崇转过身,“他痛恨老年人,尤其是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而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且到了晚期的老人,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比如,和胡有一样的王章炳!” 柳至秦缓了缓,目光柔软下来,“花队,咱俩刚才的对话如果让别人听到……” “我们说不定会被认为是疯子。”花崇端起水杯,将里面已经彻底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就像是刻意给自己泼冷水一般。 “确实够天马行空的。”柳至秦笑了笑,“如果换一个人站在这里,跟我来一通推测分析,我恐怕在他说到一半时,就听不下去了。” “换一个人,我宁可自己想。”花崇不在意地说,“只有你能理解。” 柳至秦眼角轻挑,被花崇的话挠了心窝子。 “怎么这副表情?”花崇问。 “没什么。”柳至秦将话题拉回正轨,“积案组这个案子,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条不同寻常的思路。其实就算我们刚才所做的推论完全错误——鲁洲安并非杀害胡有、胡香娟的凶手,他早已殒命,但王章炳这个案子,也已经多出一条线。” “没错。希望王章炳死的人,除了他的家人,还有与鲁洲安有相似经历的人。”花崇说:“‘他’的某位家人也曾经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为了家人,‘他’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乃至人生。‘他’可能杀害了家人,可能没有。自私、懦弱的本性让‘他’不可能怪罪自己,而是将自己的失败、落魄归因于患病的家人,渐渐在心理怪圈里越陷越深,对家人的恨逐步扩大,转移到阿尔茨海默病和患这种病的老人身上。杀害这些无辜的人,能够给‘他’带去复仇般的快感。” “我还有个疑问。”柳至秦道:“如果单单是仇恨,凶手为什么要嫁祸给被害者的家人?王孝宁的腰带丢失得很古怪,如果腰带是被凶手偷走了,那目的必然是嫁祸给王孝宁,并且将整个王家搅得鸡犬不宁。‘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从‘他’在现场的举动看,‘他’算是个思维缜密的人,那么‘他’应当明白,偷腰带的举动很可能令他暴露。” “也许凶手的目的不仅是杀害患病的老人。”花崇想了想,“搅乱、破坏一个表面和睦的家庭也是‘他’的目的?你刚才说到思维缜密,这倒是挺符合鲁洲安的性格特征。” “那需要把荷富镇那个案子拿过来一起查吗?”柳至秦问。 花崇沉思几秒,“这倒不用。而且我总觉得,嗯……” 柳至秦不解,“觉得什么?” 花崇迟疑了一会儿,“肖诚心的举动有些奇怪。” “你怀疑他?” 花崇摇头,“可能是我过度敏感了,感觉他最近好像比过去积极了许多。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会主动来找我交流案子。洛观村那个案子,他是直接扔给我负责,但这个,他只是想和我讨论一下。这有点不寻常。” 柳至秦眼神渐沉,“这个节骨眼上翻出十三年前的积案,如果他真的有什么目的,那我们之前的假设、分析,就等同于被他牵着鼻子走。” 花崇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你别受我影响,说不定……” “现在任何小事都不能大意。”柳至秦道:“我详细查一查他。” 花崇按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 夜里,痕检科加班加点,终于完成了楼梯内其余足迹的建模。 李训亲自送来报告,看得出仍有些不满。 花崇没向他解释,目光落在其中一组的结论上。 “男性,身高在1米71到1米76之间,体重在62公斤左右,年龄40岁上下,不超过42岁。” 李训注意到花崇神情的变化,诧异道:“花队,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一章比较短小,大家猜肖诚心是不是那个有问题的人呢? 花崇(心里想):柳至秦的腿,有点儿好看啊。 柳至秦拍腿:来坐。 花崇:…… 第145章毒心(16) “梁萍一案的现场出现40岁左右男性的足迹,鲁洲安今年正好40岁。”花崇垂眸斟酌,“这是巧合还是……” 柳至秦看着李训送来的报告,“但就我们之前的分析,在鲁洲安还活着的前提下,他——或者说类似他的人的确有动机杀害王章炳,可这回是梁萍。梁萍生活能够自理,没有连累家人,是家暴的受害者,凶手有什么理由对她动手?” 花崇撑着额角,反问:“可照你这说法,其他人谁有理由对梁萍动手呢?” 柳至秦眉心轻微一颤,显然是被问住了。 是啊,谁有理由对一个饱受家暴之苦、浑浑噩噩活着的老妇动手呢? 谁那么希望梁萍去死? “李训刚才还说,详细分析足迹的话,目前提取到的脚印,只有欧湛的有打斗迹象。”花崇低声说。 柳至秦怔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欧湛承认与梁萍有过肢体上的冲突,梁萍反抗他,所以有打斗迹象无可厚非。但他很可能不是杀害梁萍的人,梁萍在被另一人按头撞向墙壁时,根本没有反抗!” “这说明了什么?”花崇声音发冷,“如果梁萍事先不知道楼梯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将被杀害,遇到袭击时,她必然会反抗,与那个人打斗、发出喊叫。但她完全没有抵抗,那个人轻轻松松地杀死了她。” “她知道凶手的存在,知道自己即将死亡!”柳至秦不由自主收紧手指,“她连自己将以什么方式死亡都知道。” “我们之前想到的两种可能——梁萍认识杀害她的人,对死亡早有准备;梁萍不认识那个人,突然遇害。现在看来,后一种情况已经不成立了。梁萍一定认识这个置她于死地的人,并且全力配合。她忍了几十年,突然忍不下去,不能再跳广场舞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许是这个人向她灌输了什么。”花崇手指敲着桌沿,缓慢地说。 柳至秦沉默地听着,目光勾勒着花崇侧脸的线条。 “这人应该是最近才开始接近梁萍。”花崇倏地抬起眼,“查梁萍这一个月以来的行迹,重点放在最近一周。” “是。”柳至秦利落地应道。 花崇却有些怔忪——柳至秦平时常说“行”、“好”、“嗯”,几乎没有说过“是”。 柳至秦明白他在疑惑什么,温声解释道:“花队,你认真布置任务的时候,看上去特别迷人。” 花崇心头一热,脱口而出,“我只有布置任务的时候迷人吗?” 柳至秦眯了眯眼,“当然不是。” 其实话一出口,花崇就后悔了。这简直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还跳得臭不要脸。 柳至秦靠近,声音轻轻的,“你还有更迷人的时候。” 花崇觉得有一阵热气在周围聚拢,抬手想赶柳至秦走。柳至秦却俯下身来,靠在他耳边低语:“你知道是什么时候。” 灼热从耳郭散开,花崇知道耳尖已经红了。好在柳至秦说完就直起身来,扬了扬手,“我去技侦组了,明早帮我带点儿吃的。” 花崇盯着柳至秦的背影,突然抬起右腿,做了个踹人的动作。 ?? 陈争深夜出现在刑侦支队,这倒是稀罕事。 花崇将王章炳、梁萍两个案子的调查情况简要向他汇报一番,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花崇也没催,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想怎么查案,我从来没有干涉过。”陈争似乎很疲惫,嗓音听上去比平时沙哑,“梁萍这案子,线索全部指向欧湛,但你……不,你和柳至秦认为真凶另有其人。王章炳的案子呢,目前还不算明朗,王家除了王松松,其他人都有作案时间,但你和柳至秦还是认为,真凶可能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花崇抿着唇,等着陈争接下去的话。 “既然如此,那就去查吧。”陈争点烟,半天没打着火,于是丢开打火机,朝花崇看了看。 花崇将自己的打火机扔过去。 陈争接住,“谢了。” 白烟升起,在办公桌上空散开,像一盏半透明的屏障。 “还是那句话,上头的压力我来扛,调查中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我去处理。”陈争靠在椅背上,视线穿过白烟,落在花崇眼中,“你带着重案组全力查案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 这无疑是将一枚定心丸放在花崇手中。 因为梧桐小区大案,洛城近日风声鹤唳,王章炳与梁萍的死又牵扯出养老、家暴等社会关注度极高的问题,极具话题性。王章炳一案暂且不论,梁萍一案的凶手就连重案组内部,也几乎认定就是欧湛,此时如果没有顶头上司支持,花崇很难调转方向,继续查下去。 陈争还是像过去一样,摆着“想查便查”的态度。 花崇与他对视片刻,突然道:“陈队。” “嗯?”陈争掀起眼皮,有些懒散。 “这段时间你在忙什么?”花崇问。 陈争瞳底溜过一簇光,笑道:“怎么,我让你安心查案,你倒查起我的岗来了?” 花崇没接他的茬,“上头为难你了?” 陈争叹气,“别想这么多。就算要为难,也为难不到我头上来。” “我找过你几次。”花崇道:“你都不在。” “哟,还真查我的岗啊?”陈争勾着唇,但花崇看得出,他并非真心在笑。 “就是有些好奇,你干什么去了。”花崇语气放松,跟闲聊似的,“毕竟最近那什么,刑侦支队日子不太好过,你这个主心骨跑得没影儿,兄弟们心里都有点儿悬。” “悬个头。”陈争将烟按灭在烟缸里,“你们有案子要操心,我也有别的事要操心。” 花崇犹豫片刻,问:“是上次说的事吗?” 陈争动作僵了一下,旋即抽出一张纸,擦拭着手指。 这动作很多余,花崇不动声色,看着陈争擦完手,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有趣吗?”陈争问。 花崇说:“你指什么?” “观察我。”陈争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深,“看我擦手,看我丢纸巾。” 花崇倒也没被问住,“那不然我该看哪里?故意别开眼?陈队,你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看?” 这话说得轻巧,和开玩笑无异,却并非只有字面意思。 陈争默了半分钟,摇着头苦笑,“花儿,上次我怎么说来着?” 花崇敛眸,喉结隐隐动了动。 “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陈争声音肃然,“但你,好像谁也不相信。” 花崇十指交叠,目光与陈争交锋。 “也好。”须臾,还是陈争先出声,“你如果毫无根据地相信一个人,那我倒是不放心了。” “陈队……” 陈争抬手打断,“其实你内心,还是选择相信我,对吗?否则你不会像刚才那样明目张胆地试探我。” 花崇笑,“你认为那是试探?” “换一个说法也行。不过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陈争也笑,“回去吧,别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那你的注意力呢?”花崇问,“在哪里?” “自然也不在你和柳至秦身上。”陈争按着眼窝,眼中的神色被彻底遮挡住。 花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一个人去了露台。 天已经很冷了,风招呼在脸上,像夹了细碎的雪。 但洛城极少飘雪,即便有雪,降落的时候也已经化成了水。 花崇将潮湿的冷空气吸入肺中,血液里的躁动渐渐被驱散。 他有些烦闷,心绪难宁。 方才还是冲动了,忽然没忍住,就主动挑起了话题。 陈争说那是试探,其实不算。真的试探,是几乎已经认定对方有问题。 花崇微扬起头,任由寒风从脸上扫过。 刚才的对峙更像是一场各怀心思的坦白。彼此交了一些底,却仍握着最重要的牌。 夜空是深紫色的,城市里五颜六色的光在天幕上混淆,就像挤在油彩盒里的油彩,再怎么光彩夺目,最终都会被搅和成暗色。 好的坏的,都成了同样的颜色。 如同人心。 花崇闭上眼,站立片刻,一股孤独的感觉涌上心头。 但很快,心脏的鼓动无声地提醒着他——你并不孤独。 你的身边,还有柳至秦。 想起这个名字,花崇压着的唇角向上牵了牵,方才还萦绕不散的孤独感像褪去的潮水,顷刻间消失不见。 过去他从不认为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但现在单单是想起“柳至秦”三个字,便觉得窝心。 一个人想摆脱孤单,并非要拥有多少朋友。 有时候,拥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人便好。 再吸入满腔冷空气,花崇定了定神,转身向重案组走去。 ?? 技侦组通宵达旦,所有人都挂上了黑眼圈。 “梁萍在遇害前一天,也就是被欧桓国打掉牙齿的当天,曾经去过梧桐小区。”熬夜之后,柳至秦嗓音低沉,眉眼间阴影明显。 花崇将刚买的热粥放在桌上,拆开三角蛋糕递到他手里。 “粥和蛋糕?”柳至秦侧过身,“这是什么搭配?” “赶紧吃,有营养,又好消化,还管什么搭配。”花崇说。 柳至秦咬了口蛋糕,“粥不应该配包子烧麦或者鸡蛋油条吗?” 花崇问:“蛋糕不好吃?” “还行吧,比较软,比面包好。” “那你还想着包子烧麦鸡蛋油条?” “我就问问。”柳至秦端起粥,“这还是红薯玉米粥。” 花崇退开两步,抱着手臂,“小柳哥,你是不是忙了一晚上,现在特别想说话?” 柳至秦差点被呛住,“被你发现了。” 花崇在他后颈上捏了两下,“我还不知道你?” 柳至秦笑了笑,终于开始正经用餐。 花崇拿过鼠标,看归类好的视频。 “梁萍清早离开过家一次,在街口买了包子,公共摄像头拍到她了。”柳至秦很快吃完,指着显示屏上不大清晰的人影道:“这个就是梁萍。” “这几天降温,早上尤其冷。”花崇仔细看着,“她居然没有穿外套。” “而且走得非常急。这一段路,她跑了起来。”柳至秦说:“我猜,是她家里那三个在催她。她不得不赶路。” 花崇眸色阴沉,手指在鼠标上点了几下。 “10点49分,梁萍再次从家里离开,这次穿了外套。”柳至秦接着道:“我对比过过往几日的监控,梁萍一直穿着同一身衣服。但以前出门时,她提着音箱,大前天却两手空空。提音箱的时候,她会步行到两公里以外的社区商圈。那儿有一个空坝,以前有很多人在空坝上跳广场舞。” 花崇盯着显示屏,“大前天她不仅没有提音箱,也没有步行太久,而是直接去了公交站。” “嗯。”柳至秦切换监控。画面上,梁萍上了51路公交,车厢里很空,她在后半截找了个座位坐下。不久,车上的人越来越多,空座全部被占满。 “梁萍给一位孕妇让了座。”花崇边看边低声道:“坐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上的人不动,倒是梁萍将孕妇叫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柳至秦想了想,“她应该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却懦弱。 善良,却被欺辱。 善良,却在绝望中度过了一生。 “这里。”花崇敲了下键盘,画面定住了,“她在滨河二路下车,附近就是梧桐小区。” 公共摄像头的拍摄并不连贯,柳至秦再次切换监控,梁萍出现在梧桐小区门口。 她没有进入小区,一直在门外徘徊,想进去看看,又不敢的模样,直到警惕的保安出现,将她赶走。 花崇没有继续看,靠在椅背上问:“她去梧桐小区的目的是什么?她平时出门提着音箱,是为了找个地方跳广场舞,那天她离开家,根本没有打算跳舞……” “我们之前分析过,广场舞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柳至秦道:“她放弃跳舞,去梧桐小区,说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了死的念头。她想看看,一夜之间有十一名老人遇害的小区是什么样子。也许她很向往这个小区,并且羡慕那些被杀死的人。” 花崇揉了揉鼻梁,心中唏嘘,“之后呢?一整个白天她在干什么?” “摄像头只拍到她走去滨河休闲区。”柳至秦调出监控,“她在那儿干了什么,接触过什么人,都没能拍到。她再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下午2点12分,离开滨河休闲区,上51路公交,原路返回。下一次离家时就是案发当天了,她戴着口罩,前往欧湛所在的写字楼。” “她在河边待了两个多小时?”花崇皱眉,“大冬天的,河边风大温度低,她独自一人能待那么久?” “这段时间等于是空白的。”柳至秦道:“我怀疑有人在这两个小时内接近过她。” 花崇站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椅背,“梁萍平白无故去梧桐小区,这一点本来就比较可疑,加上又莫名其妙在河边待了两个多小时……如果真的有人接近过她,那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他’告诉了梁萍一些事,或者说,‘他’迷惑了梁萍,而梁萍当晚回家再次遭到严重家暴,于是万念俱灰、一心向死。不过‘他’肯定不是突然出现的,‘他’了解梁萍,以前必然跟踪过梁萍。” 柳至秦摇头,“这一点我想过,也查了,但是监控信息有限,目前还没有发现有谁多次出现在梁萍身边。至于通讯,梁萍用的是老年机,通话记录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梁萍性格软弱,必然有人煽风点火。”花崇道,“不过这个人如果确实是在那两个小时里出现,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这几天梧桐小区周围全是特警,任何一个可疑的人都会被排查。‘他’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出现。” 柳至秦说:“‘他’不担心被当做可疑的人?” 花崇眼中的光点一滞,“‘他’和梁萍走在一起,显得很正常,完全不会引人侧目……” “丈夫、儿女、女性朋友、小孩。”柳至秦一边罗列一边用笔轻敲着手指,突然话题一转,“40岁的男子站在梁萍身边,看上去是不是像她的儿子?” 花崇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出现在楼梯间的那个人?” 柳至秦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了,我老想到鲁洲安。根据足迹推算出来的身高,这个人与鲁洲安是相符的,但体重的变化很大,没有参考价值。”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鲁洲安,他出现在梧桐小区,本来就是个不能忽视的问题。”花崇右手成拳,轻轻磕着额头,“十三年前的积案,梧桐小区的大案,王章炳和梁萍的案子,它们之间似乎都有某种联系。” ?? 洲盛购物中心已经建成,签约入驻的店铺正忙着装修、布置。工人、员工各自忙碌,整个商场一派欣欣向荣。 连烽站在中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半眯起眼,露出玩味而有些残酷的笑容。 在一些人眼中,建筑在修筑之时,最是诱人。 柳至秦便是这样想。 而在另一些人眼中,建筑诱人与否、何时诱人,却有别的解读。 第146章毒心(17) “命案现场的足迹不可忽视,如果王章炳和梁萍的死确实有联系,同时又牵连到十三年前的案子,那么王孝宁那条丢失的腰带就更加重要了。我们不一定非要找到它——它很可能已经被销毁了,但必须确认它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落到了凶手手上。”柳至秦侧身看花崇,“凶手最冒险的举动就是偷走腰带。越是冒险,可能出现的破绽就越大。” “我继续去查。”花崇看了看周围,将嗓音压得极低:“肖诚心那边……” “他在网络上的痕迹和日常通讯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柳至秦也压低声音,“但别的方面我还没来得及查。” 花崇想了想,“那……” “你们在干嘛?”袁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走了进来,黑眼圈格外明显,“说什么悄悄话呢?声儿那么小,隔那么近?说来我也听听呗!” 花崇挪开两步,神情在一瞬的尴尬后,很快恢复如常,“夜里辛苦了,多吃点儿。” 袁昊一看柳至秦面前的桌子,乐了,“哟,小柳哥忙了一宿,就喝粥啊?啧,花队怎么当队长的?也不知道体恤下属,给小柳哥吃点儿好的。” 柳至秦笑道:“还有一块蛋糕。” “蛋糕顶什么用啊?几口就没了,姑娘家吃还差不多,咱们吃啊,一块蛋糕也就够填十分之一个胃。而且蛋糕腻,你感觉吃饱了,其实根本没有,和肉比起来差远了!”袁昊吧唧吧唧嚼着抄手,那抄手皮厚,里面包的是猪肉和虾丸,个头极大,油光水滑,“要不这样,小柳哥,我给你也叫一碗?” 柳至秦还没说话,袁昊又乐呵呵地说:“吃了我们技侦组的抄手,从此就是我们技侦组的人了。” “谁是你们的人?”花崇站在袁昊和柳至秦之间——他倒不是故意要站那儿,只是刚好挡在柳至秦前面,看上去就像护着柳至秦一般,“我发话了吗?” 袁昊被大个头抄手给噎着了,捶了半天胸口,“你没发话,你没发话,小柳哥还是你们重案组的人!” 闲话到这儿本来就该结束了,花崇正要离开,袁昊却被噎得福至心灵,补充道:“哎不对啊,当初小柳哥还没来的时候,陈队不是说他挂在我们技侦组吗,怎么现在就成你们重案组的人了?” 花崇挑眉,“那你得去找陈队理论。” “我不理论,我随遇而安。”袁昊将装着抄手的碗往桌上一放,跟拍惊堂木似的,“小柳哥不算你们重案组的人,只是你花队的人,这总对了吧?嗨,老从我这儿抢人。” 周围突然安静,花崇和柳至秦下意识互看了一眼。 袁昊却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不得了的话,还继续逼逼叨:“小柳哥是你的,我们抢不过啊抢不过。” 花崇顿时觉得耳背有些热,柳至秦偏要再点个火,声音中带着笑意,“嗯,是花队的人。” 花崇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一会儿开会,都别迟到。” ?? 将任务交待下去之后,花崇又去了问询室。 柳至秦说王孝宁的腰带至关重要,他也这么认为。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凶手在杀害梁萍之前,与梁萍有过接触,他很有可能是在征得梁萍的同意,或者说是与梁萍达成某种协议之后,才对梁萍动手。 如果只是单纯想杀害梁萍,他根本不用这么做。 “征得同意”这一点非常多余,却也是他行事的一个特征。 那么如果杀害王章炳的也是他,他必然与王章炳有过接触,他“问”过王章炳! 王章炳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痴呆晚期,按理说无法与人交流,但也可能有极少数清醒的时候。 可问题是,王章炳什么时候清醒不可预知,凶手如何与他接触? 花崇眼神一凝。 难道是王家有人,“代替”王章炳与凶手交流? 这个人向凶手传达了王章炳的意愿——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凶手要求“他”…… 偷出王孝宁的腰带? 王家人都有动机,但不一定有杀人的勇气。不过协助杀人,却比亲自杀人“轻松”许多。 王诺强,朱昭,王松松; 王孝宁,张冲戚; 王楚宁,季灿。 协助凶手的人,是这七人中的谁? ?? 比起案发当天,王孝宁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她低垂着头,头发蓬乱,嘴唇干裂,整个人显得阴郁无生气。 张冲戚给予她的打击太大,她的家庭已经彻底破碎了。 花崇看着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梁萍。 她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将自己整个人生押在家庭、丈夫上。梁萍这一生极惨,活得卑微,死得痛苦,也许从未感受过爱。王孝宁有工作,看上去比她过得好很多,但实际上,丈夫的两个举动——不信任、抛弃,就轻而易举地将她击垮。 她和梁萍一样,活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 “腰带被谁拿走了,我确实不知道。”王孝宁缓慢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像两口干枯的老井,失望、痛苦、难堪的情绪就如老井里的淤泥与腐木,将她的眸子填满。她抿了抿单薄的唇,声音嘶哑:“不过我这几天认真回忆过,腰带,腰带应该是11月17号之后丢失的。” 花崇问:“11月17号发生的事你还记得?” 王孝宁机械地点头,目光空洞,“那件大衣是冲……是张冲戚几年前给我买的,很厚实,也很保暖,我每年冬天都穿。今年降温早,11月上旬我就把它拿出来穿上了。15号那天,单位聚餐,衣摆弄脏了,隔天——也就是16号,我把衣服送去干洗店。第二天去拿的时候,腰带都还在,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干洗店的员工说这件衣服不要腰带更好看,我当时还下意识摸了摸腰带。”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腰带丢了?” “就是在那之后的几天,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儿丢了我真的想不起来。”王孝宁眼白泛红,却没有一滴泪落出来,“不是我杀了爸,真的不是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一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丈夫都不相信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坐牢!” 花崇心中并无多少波动,因为找出真凶是他的本分,“17号之后,你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见了哪些人?” 王孝宁痛苦地闭上眼,“每天按时上班,见的都是同事。” “亲戚呢?”花崇问:“有没有见过亲戚?” 王孝宁想了很久,“我有时晚上会去王诺强家里帮忙。” 花崇眼色略沉。 王孝宁交待不清楚腰带丢失前后发生的事,等于是将线索绕了回去。唯一的突破是将时间范围缩小到了17号之后。 “去王孝宁的单位和所在小区及周边调17号之后的监控。”花崇在电话中道:“一旦发现她的腰带不见,马上通知我。” ?? “哎哟这他妈要命啊!”张贸睁着一双红眼,“这么多条监控记录,看完得花多长时间啊?” “别抱怨。”肖诚心道:“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吗?” 张贸看了看赶来帮忙的积案组成员,瞪着肖诚心,“肖队,你们组这么闲吗?” “抽空给你们重案组出点儿力,还要被你说‘闲’?我这也太冤枉了。” “那以前我们组忙成狗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来出力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肖诚心说:“哎你就别问了,赶紧查,有工夫说闲话,不如努力工作。” “啧,这作风简直不像你。”张贸多叨了两句,见肖诚心不搭理自己了,自觉没趣,只得老实盯监控。 花崇几个科室轮流跑,本想去积案组再了解一下荷富镇一案的细节,却听说肖诚心和部分队员去了重案组。 “肖队最近老往重案组跑,都快成重案组的人了。”一名积案组的队员半开玩笑道:“哎,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明明这快年底了,咱们也不轻松。” 花崇心中塞了数不清的事,回到重案组,见肖诚心和张贸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听到门口的响动,张贸立即抬起头,眼睛闪亮,“花队,快来看,有重大发现!” 花崇快步走近,肖诚心连忙让开。 张贸说:“11月22号,王孝宁出门时,小区的监控拍到了她,那时候她大衣上的腰带还在,但晚上她回家时,大衣上已经空了。我们在她单位和单位附近的公共监控里发现,中午她外出过一次,11点58分离开,1点23分回来,在这一个半小时里,腰带不见了。” 花崇将相关视频都看了一遍,低声自语道:“中午外出?” “可能是去哪里吃饭。”肖诚心说。 花崇让张贸把视频剪辑导入笔记本,再次向问询室走去。 王孝宁疲惫不堪,“又有什么事吗?” “11月22号,你中午独自离开公司,是去干什么?”花崇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显示屏正对王孝宁。 王孝宁看着监控中的自己,眉心皱得很紧,似乎在用力思考。 “不着急,你先把这段视频看完。”花崇放缓语调,“发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再告诉我。” 沉闷的安静中,王孝宁忽然抬起头,惊愕道:“我的腰带丢了!” 花崇立即按下暂停,“对,你的腰带,就是在这天中午丢失。现在,你耐心想一想,这个中午你遇到了什么人。” 王孝宁埋下头,眼珠转动,“我,我是去附近的商场卖连裤袜。我听说商场在搞活动,同事不愿意去,我就一个人去了。” “买完连裤袜呢?”花崇问:“你的腰带莫名其妙丢失。腰带和手机钱包不同,不大可能随便被人顺走。如果有人在这一个半小时里拿走了你的腰带,那应该是在你将大衣脱下,放在一边的时候。” 王孝宁眼中苦楚,“我看时间还早,买完连裤袜之后逛了很多家店铺,试衣服时就将大衣随手放在货架上。” 花崇心中渐渐有数。 这个偷腰带的人,必然是在王孝宁换衣服时行动。 商场22号中午的监控已经全部调取,花崇站在显示屏旁,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四号门。 季灿。 “我操!居然是她?”张贸喊道:“腰带是她偷的?” “也有可能只是巧合,季灿和王楚宁的家离这个商场不算远。”花崇冷静道:“成熟女装都在三楼,王孝宁试衣只可能在三楼,看三楼的监控。” 张贸一边照做一边说:“但不对啊,如果腰带是季灿拿的,那她必然和王孝宁离得很近,王孝宁没有理由看不到她。如果王孝宁看到了,刚才为什么不说出来?” 肖诚心说:“难道是王孝宁想保护她?” “不可能。”花崇摇头,“换一个人还说得通,以王孝宁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包庇季灿。” “那怎么……”张贸说着一顿,“咦,王孝宁在第一次试衣之后,就没有再将大衣穿上,一直挂在手臂上。” “商场里开着暖气,温度较高。”花崇说,“一会儿脱一会儿穿很麻烦。” 视频里,王孝宁接连进了四家专卖店,然后来到三楼中庭的折扣卖场,挑选片刻后,将大衣放在一个小皮凳上。 “她就这么放着了?这么多人,不怕被偷?”张贸有些惊讶。 “不止她一人,其他人也放了。这种卖场都这样。”肖诚心说:“可能是拿着衣服不方便吧。” 王孝宁挑了许久,拿着一件白色的打底毛衣向卖场的工作人员走去,一番交流之后,对方开票,指了指收银台。 “她没有拿大衣!”张贸喊道:“她就这么去付款了!” 花崇心跳阵阵加速。 如果没有意外,偷腰带的人即将出现。 “季灿!”肖诚心指着显示屏,“花队,季灿来了!” 花崇当然看到了。 季灿先是在卖场里踱了几步,然后神色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走向王孝宁放外衣的小皮凳。 她解开自己的羽绒服,装模作样地脱下,放在一旁,回到货架前继续挑选。几秒后,像是没找到合适的衣服般原路返回,拿起的却不是羽绒服,而是王孝宁的大衣。 “我靠!”张贸一掌拍在桌上。 季灿弯着腰,尽量避开众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将腰带抽了下来,并飞快捏成一团,塞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 王孝宁从收银台回来时,季灿已经离开。 只见她看了看时间,大约是发现再不回去就赶不上下午的打卡时间,拿起大衣匆匆穿上就走,完全没有发现腰带已经不见了。 ?? 看着商场的监控,季灿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度说不出话来。 “你伪装得很好。”花崇说,“你外公遇害当天,你妥帖地控制着情绪,就连我们从你的包里发现绳索,你也很淡定,起码比你母亲淡定。” 季灿曾经的淡定荡然无存,单薄的肩膀开始不听使唤地哆嗦。 “可惜再好的伪装,也只是伪装而已。”花崇右手搭在桌沿,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偷王孝宁的腰带?” 季灿用力摇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花崇端详着她。 这个看上去有些高冷的姑娘不到20岁,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中长大,母亲节衣缩食供她上大学,她却在外公刚离世的时候,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揭露了亲人们的谎言。 现在,她惊慌失措,当时的镇定从容再无踪影。 她撕下了别人的伪装,现在她自己的伪装也被揭了下来。 该如何定义她? 花崇冷声唤道:“季灿。” 季灿像被吓到了一般,猛地抬起头。 “你偷王孝宁的腰带,是为了勒死王章炳?”花崇道:“你虽然没有从包房进入过休息室,但你中途离开过。休息室的另一扇门开在监控的死角,你从那里进入休息室,没人能够发现。虽然你力气小,正常情况下无法勒死一个成年男子。但王章炳是个例外——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即便是你,也能够要了他的命。” 这番话不过是个圈套,而季灿很快跳了进去。 “不是我!”她惊声道:“勒死外公的不是我!我没有进过休息室,我只是,我只是……” 花崇问:“只是什么?” 季灿突然哭了起来,哽咽道:“我不是凶手,我只是想帮我外公!他活得太痛苦了,他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痛苦!他想解脱啊,为什么他们都不懂!” “‘他们’指的是你的长辈?”花崇说:“你为什么说他们什么都不懂?” “他们想外公去死,一个人都不愿意照顾外公,还要装出一副孝顺的样子!”季灿哭着说:“他们以为外公不知道,其实外公都知道!王诺强那老婆根本没有好好照顾外公,饱一顿饥一顿,也从来不给外公做按摩,王孝宁恨外公把房子给了王诺强,我妈……我妈拿不出钱来!” 季灿抽泣得厉害,高冷的面具被寸寸冲垮。 “外公很多时候说不出话,但外公明白,自己活得越久,就越惹人厌弃。他已经不想活了!” 花崇问:“他告诉过你什么?” 季灿抹着眼泪,点头,“有一次他抓着我的手,求,求我……” 花崇叹了口气,“求你杀了他。” 第147章毒心(18) “外公的病刚发展到痴呆重度期时,是住在我家,由我妈照顾。那时候,他的情况比现在稍好一些,不像现在这样成天没个清醒的时候。”季灿声音很低,很闷,带着哭腔,就像夏末的蚊鸣,“王孝宁其实没有说错,外公不怎么喜欢她,最疼王诺强和我妈,可能是因为她结婚后不生孩子吧。” 季灿顿了顿,抹着眼泪,“我妈照顾外公也挺尽心,至少比王诺强的老婆尽心。那段时间,外公的病情没有明显恶化。但是,但是我们家的情况,不允许我妈一直守着他。我妈必须出去工作。我本来住在学校,因为要帮忙照顾外公,就搬回家了。我给他喂饭,擦脸擦手,但是……” 花崇看着季灿通红的眼,见她艰难地抿着唇,略一思索,明白了她难以启齿的是什么。 “但是他不让我,不让我……”季灿狠狠皱着眉,“他说我是个姑娘家,不能做,做那种事。” 花崇抬手,示意自己明白。 一个生活无法自理、大小便失禁的老人,执意不让外孙女做的事是什么? 伺候如厕,清理尿布。 花崇没有点破,问:“他是在清醒时阻止你?” 季灿点头,“他总是说,这样活着没有意义,自己痛苦,毫无尊严,还拖累家人。他心痛我妈,说我妈为了照顾他,?了很多,也心痛我,说害我耽误了学业。我妈不在的时候,我就开导他,但是他说,我们不懂他的痛苦。” “他是什么时候明确提到不想活了?”花崇又问。 季灿低下头,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是被王诺强接走之后。” 花崇适时提醒道:“放松。” “我们三家人的经济条件,根本请不起护工。王诺强把外公丢给朱昭照顾,朱昭知道他已经是痴呆重度期,对他很是粗暴。”季灿吸着鼻子,“外公的病情就是在那时候明显恶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我和我妈一有空就会去王诺强家里,外公说不出话,就直勾勾地看着我们。我知道他肯定有话想对我说。后来终于有一次,我推着外公去公园散步,外公比往日清醒,拉着我的衣袖,让我听他说话。” 季灿扬起头,蓄满眼泪的双眼望着天花板,许久才道:“他说他活不下去了,想死。我很害怕,不断安慰他。但是他根本听不进去,一直扯着我的衣袖不放,艰难地说,自己这么活着太惨了,像个老不死的吸血鬼。” “老不死的吸血鬼?”花崇有些诧异,一般的老人家即便知道自己活着是家人的拖累,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这话是朱昭说的!”季灿激动道:“她以为外公完全傻了,平时虽然没有打过外公,但时常辱骂外公。外公都听着呢!外公都知道!” 花崇不免唏嘘。一个本就没有多少活下去欲望的老人,每天还要面对亲人的咒骂,那当真是生不如死。 “而且外公希望给自己换尿布的是王诺强,他实在是没有脸让儿媳妇为自己做这种事。”季灿抖得厉害,“可王诺强不愿意,什么都让朱昭做。外公那天说,真的受不了了,想解脱,不想再活着受辱,活着拖累家人。” 审讯室安静下来,只剩下季灿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花崇离开了几分钟,给她平复心情的时间。回到审讯室时,见她脸上手上一片湿淋。 “杀害王章炳的人是谁?”花崇将一包抽纸放在桌上。 季灿用纸巾捂住上半张脸,“我不认识他。” 花崇眼神渐冷,“不认识他,你就配合他杀了你的外公?” “不是这样的!”季灿说:“他可以帮助外公解脱啊!” “解脱?”花崇哂道:“不要给犯罪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们做的事,是杀人。你口口声声说心痛你的外公,但你有没有去了解过,勒颈而亡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亡方式?” 季灿惊慌道:“是他说,是他说勒颈是最不容易暴露的,我,我……” “你说你的母亲、舅、姨伪善,你呢?”花崇说:“你的伪善远胜于他们。你‘好心’让你外公解脱,却因为不愿意面对杀人的惩罚,想要逃避,而选择让你的外公承受勒颈之苦。你有什么资格嘲弄他们?” 季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垂首轻声道:“你,你不要这么说我。我也是为了外公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