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节阅读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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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他?” “他就是和我外公发生争执的人!叫李……李什么来着?” 第141章毒心(12) 即便已经被带到市局,李丰全仍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此人今年55岁,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四口住在长陆区一个档次较低的小区。 “我为什么要去醉香酒楼?看热闹呗,不然还能怎样?”李丰全两眼放光,涌出扭曲的喜悦,“听说王章炳那老畜生被他儿女联合起来杀了,我当然得去看!这老畜生,活他妈的该!老不死,早就该死了!” “我高兴啊!我当然高兴!想当年,他打死了我家的狗,把我老母亲吓得住院。这事你们去了解了解,他简直是个老混账,他们一家人都不是东西!” “都说他是被他儿女害死的,我看还真是这么回事,上梁不正下梁歪嘛,他这种老畜生养育出来的,可不就是一群小畜生么?” “我?我可不会杀他。我有病吗?这种老畜生有天收的,我啊,就去看看他是怎么被收去的……” 花崇没有亲自审李丰全,看了一会儿监控,摇头道:“这人不是凶手。” 柳至秦正好从技侦组回来,“李丰全有不在场证明。昨天中午王章炳遇害时,他在医院陪护他母亲,多个摄像头拍到了他。” 问询室里,李丰全还在红光满面地痛陈王章炳死得好,说到兴头上,还不停拍着桌子。 花崇说:“看来王章炳的死,不仅能‘改善’他子孙的生活,还能让另一些人笑得这么痛快。” “但如果凶手既不是他的子孙,也不是痛恨他的李丰全,那会是谁呢?”柳至秦说:“这两拨人的动机最为充分,而假设他们都没有动手,那躲在黑暗里的人是因为什么,非要杀死王章炳?王章炳死了,‘他’会得到什么好处么?” “关键是腰带,凶手为什么一定要用王孝宁的腰带作案?”花崇想了想,“凶手有没有想过,棉质物在勒颈的时候很容易留下棉纤维?” “凶手是故意的?” “故意嫁祸王孝宁?” “不止。”柳至秦说:“目前整个王家,能够排除嫌疑的只有王松松一人。其他所有人都有盗取王孝宁腰带的机会,同时也有作案可能。” 花崇眼神暗了暗,“王松松有没有中途离开包房,不是凶手能够控制的。‘他’并没有打算放过王松松,是王松松运气好,进入包房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果包房里的人中途都没有离开过,那么‘中招’的就只有最后一位进入休息室的人了。”花崇说:“凶手无法预测谁是最后一个,也无法预测哪些人会中途离开包房。‘他’没有明确的‘打击目标’。” 柳至秦思考的时候嗓音变得更沉,“‘他’想看到王家变乱?王家的任何一个人被我们认定为凶手,‘他’都很满意。就算我们识破了‘他’的阴谋,‘他’也已经撕破了王家表面的和谐。” “如果我们的推测与事实吻合,那么王诺强等人的行为已经如‘他’所愿了。”花崇靠在桌沿,捏着一块的橡皮,“王家三兄妹势同水火,王孝宁与张冲戚夫妻决裂,王楚宁和季灿母女之情分崩离析。王章炳这一去,王家的亲情就彻底不存在了。” “这人挺厉害。”柳至秦抄起手,“但我不大能想象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他’谋划好的局,那么‘他’用王孝宁的腰带勒死王章炳就是一种伪装。‘他’应该有能力以更快捷、更利落的方式杀死王章炳,但‘他’偏偏选择勒颈——因为这才是王家人应该采取的杀人方式。” “你想说,‘他’其实有能力像那些在梧桐小区作案的凶手一样,一刀干脆地抹掉王章炳的脖子?”花崇捏橡皮的手指一顿。 柳至秦眉心挤出浅浅的皱痕,“没错。” 花崇放下橡皮,食指抵着下巴,片刻后摇头:“不,不可能是同一群人。” “理由?” “梧桐小区那个案子已经被定义为涉恐袭击,属于集体犯案。”花崇认真道:“在现场行凶的人有四个,但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张分工明确的犯罪网。这张网里,甚至有不少像你一样精通电脑技术的人。” 柳至秦眸光一沉。 “但是反观王章炳的案子,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是单独作案,没有人为‘他’搞定监控,‘他’只能设局隐藏自己,这和梧桐小区案完全是两种风格。”花崇继续说,“而且涉恐袭击讲求遇害人数越多越好,而这个案子,凶手显然只想要王章炳一个人的命。” 柳至秦垂首,揉了揉眉心,轻吁一口气。 花崇走近,托起他的脸,语气放软,“怎么了?” 柳至秦就势环住花崇的腰,慢声细语:“没什么头绪。” “着急了?” “也不是着急……” “你这还不叫着急啊?”花崇轻轻揉着柳至秦的脸,“心态稳住啊小柳哥。” 柳至秦不说话,安静地看着花崇。 花崇任他看了一会儿,察觉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正在渐渐收紧。 “花队,你刚才叫我稳住心态。”柳至秦说。 “是啊。” “但我现在想,先吻住你。” 花崇眼皮跳了跳,笑:“你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柳至秦不答,半眯着眼,慢慢靠近,直到含住那片熟悉的、柔软的唇。 花崇脊椎一阵酥麻,索性丢开并不存在的心防,双手勾住柳至秦的脖子,任他闯入自己的气息里。 柳至秦意犹未尽,吻完还牵住花崇的手指嗅了嗅,“有点儿香。” “是吗?”花崇也嗅了嗅,想起来了,“是橡皮的味儿。” 柳至秦拿起橡皮一闻,“你手指上的更好闻。” 花崇伸出手指,开玩笑道:“那咬一口?” 话音刚落,指尖就被湿漉漉的触感覆盖。 “你……”花崇连忙将手指缩回来,“你还真咬啊?” “连牙印都没有,怎么叫‘咬’?”柳至秦眼中闪出笑意,“我只是轻轻吮了一下。” 这时,警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花崇说:“去开门。” 张贸提着外卖口袋跑来,“花队,小柳哥,你们在这儿啊?我找半天了都!” 花崇接过外卖,才注意到忙案子忙得晕头转向,饭都忘了吃。 柳至秦笑道:“谢了啊。” “谢什么?应该的!”张贸又从兜里拿出两盒牛奶,“刚加过热,趁热喝。” “哟。”花崇拿着盒装牛奶,在手上抛了抛,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与柳至秦说过的“能不能用‘甜’来形容男人”,脱口而出道:“张贸同学,今天挺甜啊。” 张贸一僵,眼睛瞪得老大,“啥?” 花崇:“甜。” 张贸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甜?花队,你说我挺甜?” “怎么了?”花崇说:“你跑来送饭,还顺带捎了两盒牛奶,你不甜谁甜?” “花队,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张贸难得地生气了,“你把我当妞儿啊?” 花崇:“……” 柳至秦将吸管插进牛奶盒里,忍笑。 张贸转身就走,“我是男的,我不甜!” 花崇将人叫住,“你跑那么快干嘛?” “不跑让你继续逗我?” “我就是夸夸你而已。” “不能用‘甜’来夸男的啊!”张贸相当执着,把路过的李训吓了一跳。 花崇随口哄了他两句,将人打发走,回头见柳至秦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花崇说:“刚才也不帮我说两句。” “和你一起夸张贸挺甜?” “啧,你看人家张贸多有骨气——我是男的,我不甜!”花崇模仿张贸的语气,手还在柳至秦下巴揩了一把,“你呢,我上次说你甜,你就应着了。” “这能一样吗?”柳至秦说:“我是你男朋友,你夸我甜是正常调情。” “真会说。” “所以今后别拿‘甜’这个字去逗张贸了。” “是是是。” “想夸一个男人‘甜’的时候,还是冲着我来吧。”柳至秦笑得狡黠,“随你怎么说,我都不生气。” 花崇将大头菜夹到他的外卖盒里,“帮我把这个吃了。” “哎……” “别唉声叹气,大头菜营养丰富。” 柳至秦说:“但是味苦。” “怕什么?”花崇乐了,“你不是说你很甜吗?吃点儿苦的中和一下。” “还是你自己吃吧。” “我不吃。”花崇狡辩:“我又不甜,不用吃苦菜来中和。” “那今后苦菜都是我的?” “谁让你比较甜呢?” 柳至秦将大头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和饭一起咽下去。 花崇“幸灾乐祸”,“小柳哥儿不甜咯。” “花队。”柳至秦轻声笑,“调戏下属要注意分寸啊,适可而止懂不懂?” “调戏下属?”花崇挑眉,“怎么刚才还是我男朋友,现在就变成我下属了?是谁说‘随你怎么说,我都不生气’的?” 柳至秦放下筷子,“好吧,敢问男朋友,接下去还想说什么?” 花崇看了看时间,“赶紧吃完,准备开会。” 柳至秦:“……” ?? 梧桐小区的案子早已不归重案组管,但重案组乃至整个刑侦支队,无人不关心这起大案。 目前,警方已经联络到所有被害者家属,各方面的调查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陈争打听到,现在还看不到破案的曙光。 那些人就像玩一票一般,完成屠戮之后销声匿迹,或许从此不再出现,或许正在酝酿下一次袭击。 花崇不相信是前者。 既然犯罪会令人上瘾,那比普通犯罪更丧心病狂的屠杀更会。那些隐藏在邪恶与偏执中的人,必然在等待下一个机会。 花崇又梦到了在西北莎城的日子。梦里的画面老是不连贯,也没有任何逻辑性,一会儿在训练,一会儿在插科打诨,转眼,面前的战友倒了下去,子弹带出一串暗红色的血珠。土黄色的堡垒化作沙土倾颓垮塌,喉咙里满是血腥与土腥味。他在沙尘暴里狂奔,竭斯底里地怒吼,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为什么要喊叫。 他依稀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就是醒不来。 突然,戈壁上降起倾盆大雨,凉意浇在他脸上,他终于停下脚步,不再奔跑,只是愣愣地看着鲜少降雨的天空。 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闭上眼,醒了过来。 “做梦了?”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柳至秦逆着光,眉眼都在阴影中。 花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心跳渐渐平复。 告别单身的好处之一,大约就是在梦到往事的时候,身边有个温柔等待自己醒来的人。 梦的里面,是已经走远的残酷岁月,梦的外面,是有人陪伴的当下和未来。 柳至秦抬起手,虚虚遮住花崇的眼。 花崇拨开,“再让我看会儿。” 柳至秦索性将花崇罩在身下,吻了吻他的眼睛,“梦到什么了?” “以前的事。”花崇翻了个身,半枕在柳至秦手臂上,“我说梦话了?” 柳至秦摇头,“没有。” “那我刚才动得厉害?” “也没有。” 花崇眨眼,有些不解,“你一直没睡着?” “睡着了。” “我既没有说梦话,也没有胡乱动,你睡着了,为什么会察觉到我在做梦?”花崇问:“然后起来打开灯,将我叫醒?” 柳至秦偏头想了想,“大概是心灵感应?” “这都能感应?” “其实我刚才睡得挺好的。”柳至秦拨弄着花崇的头发,“但突然就醒了。” 花崇笑,“突然醒了还叫睡得挺好?” “可能是感觉你正在做梦,并且想要从梦里醒来吧。” 花崇心口渐热,目光越发柔软。 柳至秦又道:“我一醒,就察觉到你不太对。” “你不是说我没有乱动吗?” “但你这儿在不断皱紧不断松开。”柳至秦边说边揉着花崇的眉心,“我就觉得,你可能正在梦里挣扎。” 花崇握住柳至秦的手,挪到唇边,不带情欲地亲了一下,叹声道:“你怎么这么好?” 柳至秦与他额头相抵,“因为是你。”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花崇说:“你就不跟我客套一下吗?” 柳至秦一时没明白,“客套什么?” “啧,我刚才夸你,你就心安理得应着了?你难道不该说——‘我其实没你想象的好’?” 柳至秦笑出声,深湖一般的目光落在花崇眼里。 “我和你想象的一样好,可能还更好。我为什么要跟你客套?”“跟你”两个字,柳至秦咬得格外重。 “哟!”花崇说:“真有出息。” “这和出息不出息无关。”柳至秦说:“像我这样追到心爱之人的男人,献宝还来不及,哪里有工夫客套?” 说出“心爱之人”时,柳至秦的嗓音似乎都染上了蜜意。 听到“心爱之人”时,花崇感到心脏被轻轻地抓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 柳至秦撑起身,想要关掉床头柜上的小灯,花崇突然扯了扯他的手臂,令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等会儿。”花崇搂着他,“我再抱一会儿。” 柳至秦眉梢微不可见地一动,让花崇抱着,缓声说:“花队,你也有这般黏人的时候?” 花崇眼睛都懒得睁,发出一声闷沉沉的鼻音。 仿佛在说——是又怎样? “那我不叫你‘花队’了。”柳至秦假装正在思考,慢悠悠地说:“改叫什么好呢?” “叫名字。”花崇懒声说。 “嗯……不行。和你现在的黏糊劲儿不符。” 花崇睁眼,“蹬鼻子上脸了?” “谁叫你黏着我不放?”柳至秦说:“看,还抓着我手臂。” 花崇耳根有些热,翻身背对柳至秦,“睡觉。” 柳至秦这才得空将灯关了。黑暗中传出一阵布料磨蹭的声响。 花崇发觉自己被柳至秦圈进怀里,好笑道:“现在是谁黏谁?” “我黏你。”柳至秦果断承认,又道:“我想好叫你什么了。” 花崇瞌睡都被撩没了,问:“什么?” 柳至秦伏在他耳边,呵气般地说了两个字。 花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心痒难忍,后脚跟在柳至秦小腿上轻轻撞了一下。 “以后就这么叫你了。”柳至秦说。 花崇咬牙,“睡,觉!” ?? 虽然存在外人作案的可能,但从现有证据与动机来看,王章炳的家人仍是重案组重点调查的对象。 面对一轮接一轮的审讯,王家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季灿始终保持着冷漠,一旦被问及母亲王楚宁,唇角就会扯出冷笑。与她相反,王楚宁、朱昭时常歇斯底里,回答问题时颠三倒四,不管被问到什么,最后都会扯到自己活得太苦上。王孝宁流露出厌世情绪,经常走神,丈夫张冲戚给予她的打击太大,她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至于王诺强和张冲戚,这俩在短暂的慌乱后,情绪逐渐平复,镇定地配合调查,努力给自己开脱。 “我讲句实话。”张贸说:“这家的男人也太自私了,难怪王楚宁和朱昭老说自己活得苦,王孝宁生无可恋。” “别抱怨了。”肖诚心从积案组溜来,“案子都没破,你倒还感叹上了。” “案子没破就不能感叹?”张贸呛声:“没见我们都在拼命查案吗?” “是是是,辛苦你们了。”肖诚心假模假样地倒水,“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就一条没影儿的腰带。现在哪都找不到这条腰带。”张贸喝完水,接着说:“腰带是棉质的,我要是凶手,我肯定把腰带烧掉。” “如果腰带不存在了,那案子岂不是更难破?” “是啊,所以麻烦啊!”张贸又说:“不过还好有花队和小柳哥。我现在觉得吧,只要有他俩,就没有什么案子破不了。” 肖诚心点头,“这倒是。” “你最近是不是又闲了?”张贸问:“任务完成了?” “闲什么闲,事情一大堆,我就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唷,知恩图报肖组长!” “报也不是报你。”肖诚心问:“花队呢?” “不在法医科就在痕检科。” 肖诚心看了看花崇的办公桌,眼中划过一道张贸没能捕捉到的光。 ?? 梁萍戴上了口罩。 洛城即便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口罩也不是必需品。街上戴着口罩的一般都是爱美爱潮的年轻人。他们脸上的口罩五花八门,防风防冻效果一般,但美颜效果却是个顶个的好。 梁萍不怎么怕冷,更不追求时尚,她戴口罩,是因为脸肿了,牙齿也被打掉了一颗。 丈夫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她,这一打,就直接招呼在了脸上。 昨晚,她买菜回家,照例在厨房里忙碌,但想着下午发生的事,精神就无论如何无法集中起来。 一道菜的盐放多了,而另一道菜没有彻底煮熟。 儿子儿媳丢下筷子就出门吃火锅去了,丈夫一言不发将其他菜吃完。她战战兢兢,正要收拾碗筷,就见丈夫将碗摔碎在地。 她知道完了,忙不迭地道歉,保证今后再也不犯错,仍被丈夫扯着头发拖到客厅。 丈夫抄起许久不用的“家法棍”,一下子抽在她的膝弯。她吃痛跪倒,不断向丈夫作揖,“我错了,我错了!” 丈夫根本不听,抬手就是一耳光。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她被扇得头昏眼花,渐渐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只觉口中传来剧痛与血腥味,才发现牙齿被打掉了。 她失声痛哭。可哭得越厉害,丈夫就扇得越厉害。 耳光那么响亮,将她的尊严、活下去的信念扇得七零八落。 她闭着眼,看到了正在跳广场舞的自己。 如果还能跳舞,那活着便还有一丝念想。 但现在…… 洛城已经没有哪里能够正大光明地跳舞了。 她被扇倒在地,额角撞在地板上,脑中嗡嗡作响。 寒风中,梁萍小心地整理着口罩,生怕挡不住脸上的伤。 不久前,她给关系最好的舞伴打了个电话。对方听出她咬字异常,她没有隐瞒,直说自己的牙被打掉了。 舞伴很是着急,叫她立即去医院,自己送完孙子就去医院看她。 她答应了,声音难得温柔:“好,那一会儿见。” 可是此时,她想要去的地方,却不是医院。 第142章毒心(13) 夜晚,善诚商务中心B座,孔洁正推着垃圾车,挨层打扫清洁。 善诚商务中心是洛城的老牌写字楼,刚建成时“写字楼”三个字在人们眼中还很稀奇,能在写字楼里上班的人都是“精英”。但十数年过去,洛城飞速发展,高耸云天的写字楼鳞次栉比,善诚商务中心像个迟暮的老人,渐渐失去了当年的地位。大量入驻的企业搬去了地段更好、设施更完善的写字楼,留下来的不是因为合同未到期,就是因为付不起别家高昂的租金,和善诚商务中心一样苟延残喘。 也有新的企业搬进来,不过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小得不能再小,随时可能倒闭的小公司。 过去,善诚商务中心的四栋楼人来人往,欣欣向荣,现在很多楼层都空着,像鬼楼一般,只有AB两栋情况稍好一些。 几乎所有入驻公司的员工都抱怨——电梯太差了,时常出问题,要么抖得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要么灯光闪烁,像误入了恐怖片拍摄现场;安保水平更是令人担忧,摄像头坏了大半,简直形如摆设,门卫不是戴着耳机看电视剧,就是张着嘴打瞌睡,谁的钱包手机笔记本被偷,那就是活该倒霉;最恶心的是卫生条件,厕所没几个是干净的,很多女员工根本不敢进卫生间,宁愿去马路对面的酒店上厕所,楼梯间也脏,地上扔满烟头、残汤剩水,若不是特殊情况,恐怕不会有人愿意去楼梯间。 孔洁作为搞清洁的,被一些员工联名投诉过一回,说她不负责,白天几乎见不着她。 她心里也窝火,善诚只给了她晚上来做清洁的钱,她凭啥白天也要来?厕所屎尿横流、楼梯间全是垃圾——这难道是她的错? “自个儿没素质,还赖我头上来了?”14层的厕所又给堵着了,孔洁戴着口罩,一边疏通一边咒骂,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已经被熏得晕头转向。 她实在是累得不行,丢下拖把抹布,靠在公共走廊的窗户边抽烟。 这个点儿,写字楼里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各个办公室漆黑无声,莫名透着一股阴森。 但孔洁早就习惯了。 她在这儿工作了很多年,一批批公司来,一批批公司走,她却一直都在。 抽完一根烟,孔洁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做清洁,忽听一声狰狞的猫叫。 循着叫声看去,原来是一只被喂得肥硕的狸花猫。 善诚商务中心过去有规定,不允许在楼内饲养小动物,但这些年已经没人管了,很多年轻白领在办公室里养猫养狗,一些流浪猫也时常跑来讨要食物。孔洁自己有时也揣着猫粮,遇上了就喂一些。 这些流浪猫一般都很温顺,叫声细软,只要不被吓着,绝对不会发出惊悚的嘶叫。 孔洁有些诧异。 那只狸花猫叫了一声之后就飞速窜入楼梯间,再没了响动。孔洁怔了片刻,心跳突然加快,难得感到一种古怪的恐惧。 “奇怪。”她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有些担心,连忙拿起拖把,打算早早做完清洁,早早收工,在12点之前离开这黑黢黢的“鬼楼”。 每天需要清理的是卫生间和垃圾桶,至于楼梯间,反正没人检查,她一周只打扫两三回。 前一日打扫过,今天就不用了。 她伸了个懒腰,本已经推着垃圾车进入电梯,准备去别的楼层,又觉心虚。 平时不打扫楼梯间,也没这种感觉啊。 她定了定神,想自己大约是被那只猫给影响了。 这时,楼上又虚虚传来一声猫叫。孔洁身子一紧,慢慢转过身,看向黑洞洞的楼梯间。 那儿装的是声控灯,没有声音是不会亮的。但不少声控灯已经被损坏,这也是她不大愿意做楼梯间清洁的原因。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咽着唾沫,像被引诱一般走向楼梯间。 这一层的声控灯果然坏了,她打开手机电筒,紧张地向楼上照。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地上扔着外卖盒与方便面盒。她骂了声脏话,兴许是脏话壮胆,骂过之后,紧张感稍有缓解。她吁着气,上了楼梯。 楼梯间闭塞,气味难以消散。她闻惯了酸腐味,发觉今日的气味有些异常。 好像有种铁腥味? 她不寒而栗,脚步开始打颤。 继续往上走,铁腥味越来越浓,她用力抓着手机,手指哆嗦得厉害,手机电筒的光不断晃动。 经过拐角,她的脚步突然定住,手机掉落在地,灯光倏地熄灭。 就在刚才,她看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 歇斯底里的尖叫,响彻古旧的写字楼。 ?? 花崇蹲在楼梯上,眼神萧寒地看着早已咽气的老妇。 这名老妇前额被撞得稀烂,脸上的血已经凝固,头发蓬乱,和凝固的血混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的衣着非常普通,沾血的口罩掉落在地,手臂挽着一个过时的帆布包,脚上的运动鞋很旧了,鞋跟处已经磨破。 花崇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的身份证上,低喃道:“梁萍。” 老妇随身带着身份证,尸源已经确定。 梁萍,今年65岁。 徐戡摘下染血的手套,沉声道:“死者面部肿胀,牙齿掉落,怀疑是因击打所致。致命伤是头部的撞击。死亡时间在昨天上午10点半到11点半之间。我刚才粗略看了一下,死者身上还有别的伤,具体是怎么造成的,还需要回去做解剖。另外,死者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里有皮肤组织,很可能与凶手有关。” “她是被人按住头,活活撞死的?”花崇看着墙上的血迹,咬了咬牙,目光变得更冷。 徐戡叹气,“是。她的头皮有明显的撕扯状伤痕,墙上的血迹和她前额的伤吻合。” “是谁这么丧心病狂?”张贸气得发抖,“活活撞死?这是个老人家啊!还是个妇女!” “可能不止是撞死这么简单。”徐戡说:“我估计她生前遭受过虐待。花队,她的家人……” “已经在查了。”花崇转过身,没看到柳至秦,问:“小柳哥呢?” 一人回答:“查监控去了。” 花崇点头,正要离开楼梯间,又回头道:“李训。” 李训抬起头,“啊?” “现场没有被破坏,把这儿存在的痕检全部给我提取出来。” “明白!” 花崇心脏沉得厉害,刚从楼梯间出来,就一拳捶在墙壁上。 割喉,勒颈,撞额,针对老人的每一桩杀戮,都残忍得令人发指。 这些凶案的背后不一定是同一个凶手,但这些凶手的心却是同样狠毒。 孔洁浑身发抖,坐在矮桩上哆嗦,呢喃道:“天,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鬼,鬼,有鬼!” 花崇眸光一驻,“有鬼?” “他们,他们都说这,这栋楼太旧了,有,有鬼!”孔洁眼神涣散,脸色惨白,双手死死绞在一起,“她死得,死得太吓人了,我还听到了,猫,猫叫!肯定是鬼,鬼搞出来的!” 凶案现场有猫并不奇怪,至于鬼,那就是胡扯了。 花崇叫来张贸,让给孔洁录口供,然后径直向电梯走去。 此处是15楼,电梯快速下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抖动得也很厉害,灯光忽明忽暗,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护理过。 这种地方就算出了电梯事故,也不稀奇。 善诚商务中心的业务管理楼层在四楼。深更半夜,四楼却是灯火辉煌,几名中层大约是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又急又怕,一个个脸上都写满惊慌。 花崇快步走去存有监控记录的办公室,柳至秦和技侦组的队员正在那里忙碌。 “怎么样了?”花崇问。 柳至秦点开一个视频,“大门和前厅的摄像头拍到了她。她在昨天上午10点03分进入写字楼内,在前厅徘徊一阵,于10点14分进入2号电梯。” 视频不算清楚,但即便图像比较模糊,也看得出梁萍很慌张很不安,像要找什么人,又似乎十分犹豫,在做某种挣扎。 花崇一手搭在柳至秦的椅背上,“她上了哪一楼?” “16楼。”柳至秦敲击键盘,调出另一个视频。 梁萍出现在16楼,左右张望,在贴着公司标牌的指路板上看了一会儿,再次踟蹰,直到10点20分,才左转走进一条走廊里。 “走廊是公共区域,本来也应该有摄像头。”柳至秦松开鼠标,“但是走廊里的摄像头坏了,看不到她去了哪家公司。不过我观察过楼层结构,楼梯间正好在走廊里,与电梯相对。梁萍进入走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不管是电梯还是大门的监控都没有拍到她。对了,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徐戡说是上午10点半到11点半之间。” “那就对得上。”柳至秦站起来,“梁萍在16楼的某个公司寻人,因为一个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原因被人带入楼梯间,在16楼与15楼之间被杀害。” “这个容易查。”花崇说:“即便走廊的摄像头坏了,里面各家公司的摄像头应该是能工作的,总有一个拍得到梁萍和梁萍找的人。不过……” “嗯?” “看样子梁萍是主动去找这个人,这个人是有多大的胆,才敢在众目睽睽下将梁萍带到楼梯间并杀害?‘他’连尸体都没有处理。” 柳至秦盯着定格的显示屏,半晌才道:“我现在就把各家公司的监控调出来。” 花崇道:“做得到吗?” “有权限就行。”柳至秦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桌面上立即出现数个数据框,边操作边说:“这都凌晨了,等他们赶来开门调监控,不知道得耽误多少时间。” 花崇不做声地看着柳至秦忙碌,不一会儿,16楼左侧三家公司的监控记录全部到手。 技侦组的队员围了过来,而善诚的中层们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 “这里!”柳至秦点着鼠标,“拍到了,她进的是……” 花崇看清办公室前台的公司名,“飞趣外贸。” 梁萍站在飞趣外贸门边,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一名女员工上前与她说了几句话,招手叫来一名穿西装的男员工。半分钟后,男员工将梁萍请到前台边的沙发处坐下,还在茶几上放了一杯水,似乎是请她稍等。 10点27分,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来到前台。梁萍马上站了起来,面向男子摘下了口罩,嘴里说着什么。男子与她对视片刻,也在说话,表情非常凶悍。 “不会就是这人吧?”一名技侦员道。 10点32分,男子抓住梁萍的手臂,粗暴地将梁萍从办公室拽了出来。 旁边一家公司的摄像头拍到,正是这名男子,将梁萍拉进了楼梯间。 10点49分,男子再次出现在监控中,满脸戾气,右手正在按摩左手的手腕。 而梁萍,再也没有从楼梯间出来过。 ?? 重案组连夜查找视频中的男子与梁萍的家人,尸体解剖与痕迹提取也在同时进行。 痕检科在楼梯间发现数组足迹,其中极有可能有凶手的足迹。 法医科给出的尸检报告叫人心塞不已——梁萍身上伤痕累累,部分是新伤,部分是旧伤,其中腰部的伤势最为严重,由直径两厘米的棍状钝器造成。其他地方,诸如两腿、手臂、肩膀,甚至是面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於伤。颜面肿胀和牙齿脱落是由掌掴造成。右腿曾经骨折过。两边膝盖有陈旧伤痕,是长期跪地造成。 法医科气氛凝重,花崇拿着尸检报告,眉心越皱越紧,手指轻轻发抖。 这名惨死的老妇,在生前受过的罪,或许比死亡更加痛苦。 但什么痛苦,会比被抓住头发活活撞死还要难以承受? 对她残忍施暴的人,是谁? 铃声打破沉寂,花崇接起来,听到张贸愤怒而震惊的声音,“花队,找到梁萍的家人了。他,他们……” 花崇察觉有异,“他们怎么?” “梁萍的儿子,就是视频里那个畜生!” ?? 警车在黑夜中飞驰。凌晨,路上几乎看不到别的车辆。花崇踩着油门,后槽牙咬紧。柳至秦坐在副驾上,亦是一脸阴沉。 梁萍身上的伤,基本可以断定是长年累月遭受家暴所致。虐待她的人,不是她的丈夫,就是他的儿子。而她的儿子也许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将自己的母亲活生生撞死,这简直叫人遍体生寒。 警灯照亮了居民区的夜空。 欧桓国、欧湛两父子穿着睡衣,惊慌地看着满屋子警察,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欧湛的妻子赵小荼吓得大哭,瑟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花崇盯着欧湛,按捺住一拳将他撂倒在地的冲动,冷声问:“你的母亲呢?” 也许是“母亲”两个字太过陌生,人高马大的欧湛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她,她……我不知道,她不在家,今天没回来。” 欧桓国面相刻薄苍老,嗓音干涩,“她没有回来,连饭都没有做,家务事也不理。我们不知道她上哪里去了。” “她是你们家的一份子吗?”花崇压着火气问。 “当然是。”欧湛指着一扇关着的门,“那是她的卧房。” 一名刑警走过去,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药酒味飘散而出。 花崇紧了紧手指,“既然她是你们家的一份子,她深夜不归,去向不明,你们却安然入睡?” 欧湛尴尬道:“这,这……她自己不回来,我们也没办法啊。再说,就算失踪了,这不到一天,也没法报警啊。” “你想过报警?”花崇盯着欧湛的眼。欧湛愣了,“啊?” “带走!”花崇丢下两个字,立即有警员上前,将欧湛制住。 欧湛大喊:“你们干什么?我操!放开我!这是我家,你们要抓我,也好歹说明白我犯了什么事吧!” 花崇转身,走到电视墙边,拿下挂在那里的一根棍子,发现它的直径刚好是两厘米。 欧桓国急匆匆地走过来,想要夺过棍子。花崇闪开,“梁萍身上的伤,就是你们用这根棍子打出来的?” 父子俩同时怔住,赵小荼哭得更加厉害了。 花崇转向欧湛,“昨天上午,梁萍到善诚B座的飞趣外贸找过你?” 欧湛哑然,“你们怎么知道?” 花崇逼近,“你们起了争执,你将她拖入楼梯间中。” 欧湛的汗水从脸上滑过,蓦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在楼梯间里,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欧湛烦躁道:“她莫名其妙跑到公司来找我,当着我同事的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警告她别没事找事而已!” “莫名其妙的话?”花崇缓慢道:“什么话?” “她……”欧湛迟疑了,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来。 “她将口罩放下来,让你看她被打掉的牙,扇肿的脸?” 欧湛瞳孔一缩。 “我猜对了?”花崇走了几步,停在欧湛和欧桓国中间,“她脸上的伤是你们谁打出来的?” 欧桓国撑着椅背,不发一语。倒是欧湛像突然醒豁过来一般吼道:“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花崇怒视着欧湛,“她已经死了,死在你拖她进去的楼梯间里。” 一时间,冬夜的寒气横灌入室内,空气如同被冻住了一般。 花崇向按着欧湛的警员扬了扬下巴,“带下去吧。” 欧湛茫然地抬起眼,看看欧桓国,又看看赵小荼,“死了?什么意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欧桓国,他大步上前,一巴掌扇在欧湛脸上,“你个畜生!” 欧湛好似被打懵,“我妈,她……” ?? 直到坐在审讯室明亮的灯光下,欧湛仍是一副懵懂的模样。 “他在装!”张贸喊道:“楼梯间的一组足迹已经确定是他的,梁萍指甲里还有他的皮肤组织,DNA都比对过了!他撞死了自己的母亲,证据确凿,还敢装什么都不知道!” 肖诚心不是重案组的人,此时本该在家中睡觉,却也出现在刑侦支队,附和道:“这是人做得出来的事吗?” 柳至秦快步走进审讯室,花崇正将梁萍惨死在楼梯间的照片一张张放在桌上,“你将你母亲拉进楼梯间,你的手被她抓破,她被撞得头破血流。欧湛,对生你养你的母亲,你怎么下得了手?” 欧湛惊声道:“怎么可能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杀掉我妈!” 花崇冷冷地看着他。柳至秦拉开椅子坐下。 “你们,你们怀疑我?”欧湛身子前倾,“不是我!我只是跟她吵了两句!” 张贸盯着监控骂道:“放屁!撒谎!” “吵什么?”花崇问。 欧湛慌不择言,“她到我公司来闹事,说要告诉我领导我,我……” “你在家殴打她?” “嗯!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疯,她以前从来不敢这样。”欧湛抠着手指,“她把口罩摘下来,给我看她被打肿的脸和缺了一颗的牙。这他妈关我什么事?昨天打她的又不是我,她还敢跟我闹?” “所以你就将她拉进了楼梯间?” “不然我怎么办?让她继续发疯,搅黄我的工作?” “在楼梯间里,你和你母亲继续争执,最后,你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撞向墙壁。” “我没有!”欧湛拍桌,“我说了我没有!” “你和她动过手。”花崇道:“否则她不会在挣扎的时候抓破你手背的皮肤。” 欧湛一看手上的伤,肩膀开始颤抖,“我只是,我只是扇了她一巴掌,害死她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啊!” “相信你?相信你个鬼!”张贸捏着拳头,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眼眶突然红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心再黑也不能虐杀母亲啊!老人家有什么错?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站在一旁的肖诚心咳了两声,“你说我现在找花队聊聊以前的案子合适吗?” 张贸愣了愣,“什么案子?你们积案组的案子?我操别了吧,我们手上两个案子呢!” 肖诚心低下头,似乎正在思考,片刻后说:“但是我这边有个案子,也是老人被杀害。” 第143章毒心(14) “欧湛的嫌疑洗不清,他殴打梁萍也是事实,但他刚才的反应……”花崇顿了顿,皱着眉,“让我觉得杀害梁萍的凶手可能不是他。” “他没那个胆子,也犯不着。”柳至秦会意,“不过如果是失手呢?” “嗯?” “照他的说法,梁萍到善诚找他的茬,让他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梁萍以前从来没有类似的举动。他震惊,接着是愤怒,然后与梁萍发生了肢体冲突。冲动之下,他抓着梁萍的头发,将梁萍撞向墙壁。”柳至秦道:“欧湛暴力倾向明显,这不是不可能。” “然后当他清醒时,发现梁萍已经被撞死,或者还剩一口气?于是继续撞?”花崇摇头,“不,这说不通。你想,飞趣外贸好几个人看到欧湛将梁萍拉走。如果梁萍确实是欧湛失手杀死的,欧湛怎么敢把尸体扔在原地,不做任何处理?这一旦查起来,他必然逃不过。依清洁工所说,很少有人往楼梯间里走,所以梁萍暂时躺在那儿,可能不会有人发现,但时间一长,不,不用太长,两三天之内,肯定有人从那儿经过。” 柳至秦想了想,低语:“欧湛不是凶手,但却是最像凶手的人?他有动机,有作案时间,梁萍指甲里有他的皮肤组织,地上有他的足迹,摄像头也拍到了他……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凶手这是设了一个很大的局啊。” “有一点很反常。”花崇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支笔。 “梁萍‘挑衅’欧湛?” 花崇挑眉,“‘挑衅’这个词挑得好,在欧湛眼里,梁萍昨天的举动就是挑衅。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一名警员喊道:“花队,曲副把被害人的朋友,还有欧湛的同事都带回来了。” ?? 罗秋珍哭成了泪人,眼泪浸在脸上的皱纹里,让她看上去比原本的年龄苍老许多。 “昨天上午她还和我通了电话,说又挨了欧家老爷子的打。我听她声音不对劲,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才说牙齿被打掉了。”罗秋珍不断擦拭眼泪,“我让她马上去医院,我送完孙子就赶过去,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我再给她打电话,就打不通了!欧湛畜生啊,这一家子都是畜生!萍姐苦了一辈子,最后居然落得这种下场!” 花崇问:“她告诉你要去医院?” “嗯,我们还说好了在医院见面。” “那你猜不猜得到,她为什么中途改变主意,去了欧湛工作的地方?” 罗秋珍情绪激动,抽泣难言。 花崇只能等着她。 另一间问询室里,欧湛的两名同事正在讲述昨天的所见所闻。 “那位阿姨一来就说要找欧湛,我不知道她是欧湛的母亲。”女同事道:“而且她戴着口罩,说话有点奇怪,我搞不清状况,就叫了刘哥来。” “我和欧湛关系还行,他平时有时说起家里的事,常说他母亲吝啬,精神有问题,用词挺难听的,反正我绝对不会在外面这么说我妈。我看那位阿姨可能是欧湛的母亲,就给她倒了水。”男同事道:“欧湛当时在开小组会,很惊讶吧,一出来就跟阿姨吵上了。” 柳至秦问:“你记得梁萍说了什么话吗?” 男同事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记是记得,但我觉得没怎么听懂。” “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奇奇怪怪的,可能她真是精神有问题。比方说,她见到欧湛就扯下口罩,硬要欧湛看她的脸,看她的牙,说什么‘都是你们父子的杰作’、‘你们毁了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对,我也听到了。”女同事接话,“阿姨话说得很凶,但好像非常害怕。我总觉得,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担心欧湛打她,又很期待欧湛打她。总之就是怪怪的。” 柳至秦捉摸着梁萍为什么会既“很凶”又“很害怕”。 还有那句“你们也别想好过”。 梁萍想向欧湛表达什么? “然后欧湛就将阿姨拉出去了。”男同事又道:“那个楼梯间脏得不得了,我们平时基本上不会进去。我当时还好奇欧湛和阿姨吵架干嘛挑那种地方,想去劝劝,小陈把我拦住了。过了没一会儿,欧湛回来。我问他阿姨怎么了,他说‘疯婆子发病,已经回去了’。我看他手背上有两道抓痕,猜是被阿姨给挠的,就帮他找了酒精。” 柳至秦问:“在这之后,欧湛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异常举动?” “比如心绪不宁、烦躁,时不时去楼梯间看一眼。” 男同事摇头,“没有,他和平时一样,就中午吃饭时多抱怨了几句,说有事没事跑公司来干什么,烦。对了,下午他还出了趟外勤,跟客户谈生意。” 在罗秋珍沉默的时候,花崇通过耳机听着柳至秦那边的对话,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猜测。 罗秋珍缓过一口气,哽咽道:“我猜不到萍姐为什么要去找欧湛,她这辈子过得太辛苦了。她以前给我说过,跳广场舞是她唯一的寄托。现在不是出了那个事吗,跳广场舞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我们常跳的空坝附近,已经没人跳舞了。她一个人跳过,被偷拍被嘲笑之后,也没有再跳了。我这几天老心神不定,害怕她没了广场舞这个寄托,一时想不通就……” 罗秋珍呜咽着:“我真的没想到她就这么被她那狼心狗肺的儿子给害死了!她这一生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你们一定要严惩欧湛,还有那一家子!欧湛的媳妇也不是个好东西,萍姐被欧湛打,很多时候都是因为那个姓赵的在一旁煽风点火!” 花崇抬手,“梁萍喜欢跳广场舞?” “非常喜欢。我了解她,她生活里仅剩下的快乐就是跳广场舞。”罗秋珍说着开始长吁短叹,“也怪我们这些姐妹帮不了她,她年轻时被打,我们都劝她忍,你想她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嫁了个不愁吃穿的人家,不忍还能怎么办呢?我们当时都以为,忍到欧湛长大了,她就解脱了。儿子总是会护着母亲的啊。可是……可是……” 罗秋珍又哭了,“欧湛从来就没有心疼过萍姐,这几年欧桓国老了,打不动了,他打萍姐打得比欧桓国还厉害!” 花崇说:“欧湛开始打梁萍之后,你们仍然劝梁萍忍?” 罗秋珍愣了愣,眼神躲闪,不知是后悔还是尴尬,低声道:“都忍半辈子了,难道要离开那个家?萍姐什么都不会,也没有积蓄,如果离开那两父子,她该怎么生活啊?” ?? “我有些想法。”柳至秦搅着杯中的咖啡,试温度般地喝了一口,递给花崇。 花崇接过,“你说。” “梁萍这几十年过的是非人的生活,年轻时,她的寄托是‘等儿子长大,一切就好了’,现在,她的寄托是每天跳广场舞。罗秋珍说得没错,她忍了半辈子,已经习惯了,不可能主动离开。那么她撑着活下去,唯一的动力就是跳舞。”柳至秦道:“然而梧桐小区出了惨案,广场舞队伍一夜之间解散,她跳不成舞,活下去的动力就没有了。” “她想死。”花崇几口就将咖啡喝完,“前天晚上,欧桓国暴打了她一顿,这或许成了她决心赴死的导火索。” “对。之前我觉得奇怪,梁萍为什么会突然去‘挑衅’欧湛。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她是故意惹怒欧湛。” 花崇看着柳至秦的眼,沉默了半分钟才道:“梁萍恨欧家父子,但她思想保守,甚至可以说是迂腐,既无法逃离,更难以还击。她想过报复,但怎么报复?揭发他们?杀了他们?不,不可能,她做不到。” 柳至秦叹气,“唯有死亡,能够让欧家父子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对自己也太狠了。”花崇感到脚下涌起一阵寒意,踱了几步,轻轻摇头。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柳至秦问。 花崇驻足,“旁观者,比如你我,当然有。但从她的角度,也许没有。活着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勇气与家庭决裂。” “花队,我们得好好理一下这条线索了。”柳至秦说:“欧湛如果是凶手,那么这个案子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就太多。但如果是梁萍策划了自己的死亡,很多细节就能说通。” “梁萍前额的伤不可能是自己撞的。如果是自己撞,不可能撞到那种程度。必然有人抓着她的头发,给予她这场血腥却如同解脱的死亡。”花崇放慢语速,“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愿意帮梁萍这种忙?” “一个敢于杀人的人,‘他’只是在帮助梁萍吗?”柳至秦说:“有没有可能,‘他’也有自己的目的?还有,‘他’与梁萍是怎么接触,怎么一拍即合?” “等等,我还想到一种可能。”花崇打断,“梁萍并没有寻求‘他’的帮助。昨天梁萍已经决定自杀,去找欧湛只是为了发泄一回,她想以别的方式自杀,只是还没有离开楼梯间,就被暗藏在其中的人杀死。” 柳至秦琢磨了一会儿,“但梁萍如果只是自杀的话,就不算报复了欧湛。尸检结果只能证明她遭受了家暴,但家暴能让欧湛得到多重的惩罚?” “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可能。”花崇说,“先说出来,免得忘了。” “好像也有道理,梁萍想要报复欧湛,这仅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她自己清楚。”柳至秦快速消化花崇的想法,“不那么极端的话,她只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自杀之前找到欧湛宣泄一番也说不定。那这个藏在楼梯里的人就很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与欧湛有仇,想以梁萍的死陷害欧湛?可‘他’怎么知道梁萍会去找欧湛?这个时机‘他’也选得太好了。” 花崇揉着眼窝,“‘他’和梁萍应该还是有某些联系。还有个问题,如果梁萍的确是想报复,那为什么只报复欧湛一人?欧桓国呢?站在情感角度来讲,梁萍更恨的应该是欧桓国。” “这么说,欧桓国有危险。”柳至秦说着往走廊里看了看,“不过欧桓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凶手就算想对他动手,也没有机会。” 花崇抹了把脸,“越想越复杂啊。” “我去一趟痕检科。”柳至秦道:“凶手不是欧湛的话,那剩下的足迹就很关键了。” ?? 欧湛和欧桓国都在接受新一轮审讯,花崇盯着显示屏,眼中映出一片暗光。 欧家父子承认长期殴打梁萍,但坚决不承认杀害梁萍。欧湛非常激动,不断发着毒誓。 花崇支着手肘,脑中飞快梳理着线索。 发不发毒誓并不重要,真正的凶手也可能发毒誓。 但欧湛在案发前后的举止,确实不像凶手。 同样,王孝宁也不像凶手。 花崇转过身,背对显示屏,低着头来回踱步。 重案组正在查的两个案子,看似毫无关联,王章炳死于勒颈,梁萍死于头部撞击,两人的家庭情况也截然不同。可是两边证据指向的重要嫌疑人,都不那么像凶手。 如同有一道外力,在左右着两个家庭,主导着两场死亡。 还有! 花崇停下脚步。 对两名死者来说,死亡虽然痛苦,但好像都是一种解脱。 零星的线索就像空气中的浮尘,虽然感知得到,却难以把控。花崇紧闭上眼,想要抓住些什么。 近旁传来一阵敲门声。 思绪被打断,花崇抬起头。 肖诚心站在门口,“花队,我打搅到你了?” “没。”花崇问:“什么事?” “是这样。我知道你们重案组最近忙,我也犹豫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来找你。”肖诚心将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吞吞吐吐,“那个……” 积案组的人说话做事不如重案组队员利索,若放在平时,花崇就耐心等着了,但现在确实没那份闲心,提醒道:“到底什么事?” 肖诚心咳了两声,“我,我们组最近在查一个十三年前的案子,被害人之一也是老人家。” 洛城近来的几起案子全部与老人有关,花崇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 “我们组前阵子破了几个积案,不过这个案子感觉很难查。”肖诚心说着看了花崇一眼,“啊,我不是又想来麻烦你们。张贸给我说了,你们现在忙得顾不上别的事。我就是想,那个,我手头的案子说不定能给你们一些启发。” 花崇让肖诚心坐,翻开文件夹,发现是重新整理过的案卷。 “这案子发生在荷富镇,死者胡有、胡香娟是一对父女。胡有当时80岁,胡香娟52岁。”肖诚心道:“两人都是被勒死的,就死在自家盖的两层楼房里。” “勒死?”花崇视线落在现场照片上,年迈的胡有和王章炳一样,被发现时歪倒在轮椅上,颈部勒痕明显,颜面严重肿胀。 “对,勒死。从勒痕来看,凶器是一根麻绳。不过这根麻绳一直没被找到,凶手可能早就将它销毁了。”肖诚心接着道:“胡香娟除了被勒颈,后背还挨了一刀。不过致命伤是机械性窒息。” “胡香娟有个儿子?”花崇边看边问。 “是。胡香娟这个儿子叫鲁洲安,当时27岁,和胡香娟、胡有住在一起,是作案嫌疑最大的人。出事之后,他就不见了。” “这个鲁洲安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我查过以前的调查记录,胡有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并且已经发展到了晚期。胡香娟早年丧夫,独自一人照顾他。后来实在照顾不过来,就将在外地工作的鲁洲安叫了回来。” 花崇心跳逐渐加快。 又是阿尔茨海默病,又是晚期。 王章炳也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并且也是被勒颈而亡。 肖诚心接着道:“荷富镇生活水平较低,胡香娟做卤菜生意维持生计。鲁洲安回到荷富镇之前,并没有马上辞掉工作,是过了三个月,才从以前的单位离职。之后跟着胡香娟卖起卤菜,轮流照顾胡有。” “鲁洲安以前的工作是什么?” “在兵工厂搞基础科研,具体项目不清楚。他念过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兵工厂。” 花崇往后翻,看到了鲁洲安的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长相普通,戴着眼镜,目光有些茫然,唯一的亮点是唇角有个向上勾起的幅度。 这一点幅度令他看上去很友善。 “当年能搞科研也不容易,虽然工资不高,但心理上的满足感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