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_分节阅读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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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奇怪。”花崇往店里瞧了一眼,“不过婚宴不同于一般的酒席,三对新人同时在这儿办婚宴,厨师、服务员肯定忙不过来。今天中午说不定出了不少状况。” 正说着,店里突然传来一阵碗碟被摔碎在地的巨响,紧随其后的是一把愤怒的男声:“我日你们的妈!老子今天在你们这儿办婚宴,好几次送错菜不说,你们的服务员还把我朋友的衣服弄脏了!最后的甜点也没来得及上,水果和菜单上的也不一样!操!你们到底懂不懂怎么做生意?人太多?人太多怎么了?你们就不能多招几个服务员?” 有人吼了一句什么,男子又道:“行,这些老子不计较了。但现在这事怎么说?你们包房里死了人!老子结婚,你们让我看死人?我他妈算好的黄道吉日被你们破坏成这样,这不赔偿说不过去吧?你们开你妈的黑店呢,黑到老子头上来了!” 柳至秦叹气,“花队,你猜得真准。” “这倒不是猜得准。这种餐馆性质的酒店,接客能力本来就比较差,承办一场婚宴都够呛。老板贪心,同时承办三场,揽了不该揽的活儿,服务跟不上,不出现纠纷才怪。不过发生凶案就……”花崇说着迈入店中,见出事的包房外已经拉起警戒带,一众服务员神色紧张,几名领班模样的人脸上青白交加,像是又急又怕。 包房旁边站了几个人,男女都有,相互搀扶,哭声阵阵,大约是死者的子辈和孙辈。 前台处传来的骂声嘈杂刺耳,三对新人都要求退钱并赔偿精神损失费。领班做不了主,已经叫来老板,老板只同意退还一部分费用,不同意全额退款,更别说赔偿什么精神损失费。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又是一桌子碗碟被掀翻。稀里哗啦,好不热闹。 不知是不是被吵晕了头,老板突然风度全抛,怒声咆哮道:“你们跟我闹有意义吗?我他妈想包房里死人吗?我他妈也倒了血霉啊!我愿意这样吗?我咋知道包房里会死人啊!你们找我要精神损失费,我他妈找谁要精神损失费去?你,还有你,没钱办婚宴就别他妈结婚,说得好像是我求你们到我这儿办酒似的。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就你们那几个钱,别的酒店让你们办吗?” 眼看就要打起来,包房旁传来一声暴喝。 “什么叫‘倒了血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哭着冲到前台附近,被几名服务员拦住,一边向老板的方向踹,一边尖声道:“我父亲在你这儿走得不明不白,你还有脸说自己‘倒了血霉’?你还是人吗?我父亲是被你害的吧!肯定是你!呸,畜生!” 老板平白挨了一通骂,还被人指为凶手,表情顿时一僵,喝道:“放,放屁!关我什么事?我他妈刚被叫来!死婆娘,你横什么横?你们一家吃饭,把你们老父亲关在小屋子里,他死在里面,不是你们动的手我不信!” “你说什么?你……”女人早已哭花了脸,顶着蓬乱的头发喊,“警察已经来了!警察不会放过你!” 警察的确已经来了,法医和痕检员正在进行现场勘查,而警戒带之外的一方不大的天地,却节奏极快地上演着人生百态。 张贸跑来,“花队,这些人太吵了,我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花崇再往前台方向扫了一眼,吩咐道:“清场吧,相关人员留下来,注意做好登记。” ?? 出事的包房位于角落,空间不大,正中间的餐桌上杯盘狼藉,几张椅子翻倒在地。 而死者——83岁的王章炳,并不在这个包房里。 确切来说,是不在这个包房的主要范围里。 醉香酒楼档次低,其包房只是一个个四方的隔间而已,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和休息室。而这个包房因为邻着角落,所以多出一个狭小的异形房间。异形房间与包房之间隔着一扇可关可不关的门,西侧另有一扇门与走廊相连。 花崇站在门口,看着死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的身子倒向一旁,本该戴在头上的帽子落在地上,脸上全是皱纹,已经老得不成样,左脸颊上有一枚向外突出的黑痣,非常显眼,有可能已经癌变。 这个老人,有可能身患多种疾病。 包房外的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几声带着颤音的“爸”。 徐戡完成初步尸检,抬眼看向花崇,“死者颜面肿胀,颈部有明显水平环形勒沟,勒沟有出血现象,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至于凶器,应该是一条宽约两指的带状物。” “看来的确是被人勒死。”花崇环视周围,然后戴上手套,踱入房间,将老人的下巴小心抬起。如徐戡所说,脖颈上的勒沟确实非常明显。毫无疑问,这位行动不便的老人是被人杀死的。 问题是,凶手是谁?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一位来日不多的老人? 是为了复仇?还是能从老人的死亡中获利? 或者,单单是因为受了梧桐小区大案的刺激?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那梧桐小区大案就等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说不定有一群心理变态的人会专门向老人动手。他们不需要多少理由,单纯的“仇视”就能让他们变成刽子手。 有人“仇富”,有人“仇女”,有人“仇同”。 也有人“仇老”。 花崇皱着眉,暂时将脑中没有多少根据的想法抛在一旁。 这个案子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勒颈是非常初级的杀戮手段,效率低,且很不方便。凶手选择勒颈,可能是因为“他”不敢用刀,也搞不到致命毒药,无法采取更有效的方法。 所以凶手可能并不难对付。 李训和其他两名痕检员正在仔细勘察,不过足迹是不用指望了,包房里铺着劣质地毯,而地毯相对不易留存足迹。 花崇看了一会儿,叫来徐戡:“先回去解剖,肝肾的病理检验也要做。向医院确定,死者到底患有哪几种疾病,平时的用药、就诊记录也要查到。” “嗯,明白。” “调今天的监控。”花崇又向另一名刑警道:“所有进出过、靠近过这间包房的人都带回局里做笔录。” “是!” “花队。”柳至秦领着一名五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走廊另一侧,“我让老板腾了几个房间,暂时安排几名家属‘休息’,这位是老人家的大儿子,王诺强。” 花崇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男人立即别开眼,脸色煞白,双手合在一起不断搓动,很有一番不知所措的意思。 他又看向柳至秦,见柳至秦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短暂的对视已经传递了一个信号——这家人很可疑,先就地审了再说。 ?? 二楼的包房有一股奇怪的油漆味,老板难堪地解释说,店刚开不久,装修材料的气味儿还没有散尽。 花崇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54岁的王诺强坐在皮质沙发上,大约因为太紧张,身体不停挪动,在沙发上蹭出滑稽的声响。 他将自己的身份证放在茶几上,国字型的脸上恐惧多过悲伤,一道浓眉皱得很紧,眼里眉间尽是惶惑不安。 花崇拿起身份证,扫一眼便放下。 比身份证更吸引他的,自然是王诺强的反应。 年迈的父亲突然死亡,且是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被人勒死,当儿子的却没有展现出合乎情理的悲伤。但要说平静,王诺强也不平静,那种紧张与忐忑非常真实,与恐惧一起反映在眼中。 这些微表情代表了什么? 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颇高,汗水从额头滑下,王诺强连忙抬起手,慌张地擦去。 花崇观察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口,“说说你们家的情况。” “我们家?”王诺强不解,“什么,什么意思啊?” “你父亲在你们全家办酒席的地方被人勒死,我们查案,总得先了解了解你们的家庭情况吧。”花崇声音有些冷,说话时仍旧盯着王诺强的眼睛。 王诺强似乎很不愿意与人对视,耷下眼皮说:“我,我父亲今年83岁,患有老年痴呆症,生活,生活不能自理,无法行走,时刻需要人陪伴。这是不是你们想了解的情况?” “嗯,继续说。”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以前没,没怎么跟你们警察打过交道。这事,这事真的太突然了,我现在还,还是懵的。”王诺强无措道:“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们一家给他老人家祝寿,在这儿办了个酒席,没想到会出这种,这种事。” “我比较好奇,既然今天是给你父亲庆生,为什么他会死在包房旁的那个小房间里?”花崇说:“在你们为他祝寿时,他这个寿星居然不在饭桌上?” “不是,不是!”王诺强更加惊慌,“那里也是包房啊,我定包房时就问过了,他们说这间最好,有个休息室,老人和小孩如果累了,可以去里面歇息一下。” “休息室?”花崇眯了眯眼。 那个被拼接在包房旁的异形房间,居然被当做包房内的休息室? 但哪个正常的休息室有两扇门? 哪场正常的祝寿宴会将寿星排除在宴席之外? “那不是休息室还能是什么啊?为了那个小房间,我还多付了五十块钱。”王诺强再次擦汗,怯怯地抬起眼,“我父亲真,真的是被人给勒死的?” 花崇没有问答,却问:“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坐到桌边来?” 王诺强的表情很不自然,“他,他不适合坐在桌边……” “哦?什么意思?” “他根本吃不了这儿的东西。我们吃菜,他就迷瞪瞪地看着我们。” “那也不至于将他推到另一间房里去吧?” “你是不知道,他要呻吟啊。”王诺强连声叹息,“他不停呻吟,我们当儿女的,听着心里特别难受。” 花崇想了想一位垂死老人的呻吟,抽出一根烟夹在指尖。 这家人并非听着老父亲的呻吟难受,他们是根本不愿意听到老父亲发出的响动。 那响动让他们不安、恶心。 花崇又问:“你说你父亲患了老年痴呆症,他像这样多长时间了?谁在照顾?谁承担医疗费用?” “啊?”王诺强懵了一会儿,“五年了,我和我两个妹妹轮流照顾。” “五年,不短了啊。”花崇继续问:“那他彻底失去自理能力,身边不能缺人是什么时候?” “去年底。以前只是脑子有问题,记不得人,情况时好时坏,我们也带他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没办法。到了去年底,他已经无法站立,大小便失禁,跟瘫痪了一样。”王诺强越说声音越沉,肩膀开始发抖,像肩上扛着山一般的重担。 “你和你两个妹妹的工作是?” 王诺强像突然被戳到了痛点似的,嗓音嘶哑起来:“我就是个在学校门口做油饼生意的,她们也都是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三千多块,我们一家……我们一家不容易啊!老头子瘫着,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几个月是我和我老婆在照顾他,哎,难啊,他离不得人,可我们也要讨生活啊。如果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屋里百分之百是屎臭尿臭。” 花崇想象着那副画面,差不多明白了这家人的处境。 老父亲成了全家的拖累,患病五年,渐渐变得谁也不认识,前几年还好,起码还能行走,但如今却已是彻头彻尾的“废人”。王诺强三兄妹属于城市低收入人群,不可能请护工,至于类似临终关怀医院的老年中心…… 花崇对那地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和一般的养老院不同,老年中心护理水平低下,有病的老人被送去那里,并非是安度晚年,而是等同于放弃治疗,安静等死。 很多人迫于各种现实问题,将父母送去,直到父母临终才去看一眼,接去火葬场,这并非完全因为不孝,而是不忍心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去探望。 总之,被送去老年中心的老人,人生最后一段日子都过得相当凄惨,只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精神有问题,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处境罢了。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真要将父母送去那种地方,也着实不大容易跨过心中的那道坎儿。 现在的问题是,拖累三个儿女、三个家庭的老人王章炳在自己的寿宴上,被勒死在所谓的休息室,最有机会,亦有动机杀害他的,正是为他祝寿的子孙。 花崇明白王诺强刚被带到自己面前时为什么显得那么古怪了。 父亲被人害死,他本该愤怒、悲伤,迫切地想知道是谁下了毒手。 但他却紧张、恐慌,而在这紧张与恐慌中,似乎还有一丝轻松。 他解脱了。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早就渴望甩掉肩上的负担。 他也许知道,凶手是谁。 ?? 梁萍抱着音箱,独自坐在以前跳广场舞的空坝边,两眼没有什么神采。 这几日,还是没有人和她一起跳舞,连关系最好的舞伴也拿“孙子回来了”当借口拒绝她。 她一个人跳了几回,音箱声音调得很低,发现被人用手机对着,就越跳越没兴致,提起音箱匆匆离开。 不能跳舞了,生活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她不信那个“十一名老人跳广场舞扰民被杀”的谣言,恨透了造谣传谣的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多人都信了,舞队也散了。 舞伴告诉她:“萍姐,跳不成舞,就回家吧。” 她也想回去,可那家里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远处传来货车拉建材的“哐当”声响,她抬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快开业了?” 离这里半站路的地方,有个规模很大的工地,建的是大型购物中心。她因为嫌工地的噪音盖过了音箱的乐声,还和几名舞伴去看过。 “算了,又不关我的事。”她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子。 鞋子不值钱,穿了很久了,冬天穿着有些冷,她也懒得换一双。 因为是周末,空坝上人比较多,一些小孩子正手拉着手溜旱冰。她看得入神,站起来时忽感腰背疼痛难忍。 老伤叠着新伤,皮开肉绽。 “经不起打喽。”她小声絮叨,缓过那一阵痛楚后,苦涩地笑了笑,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冬季的风将她细小的抱怨吹散—— “跳不成舞,回什么家?死了算了。” ?? “监控这边有些问题。”袁昊查完视频,脸色很不好看,“包房的外面监控拍得到,但是那个异形房间的小门处在监控死角,凶手是不是通过那个小门进入异形房间杀死王章炳,现在根本无法判断。” 老板跟在袁昊身后,情绪很激动,“肯定不是我店里的人,我好好做生意,和那家子人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去害他们的老父亲?倒是包房里的人最可疑,他们全家联合起来害了老父亲,还想栽赃到我头上?” 几名领班将老板拉住。老板在三对新人那儿受够了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花崇没理会他,又问袁昊:“那包房外的监控拍到什么可疑者没有?” “什么可疑者,我看有嫌疑的全在屋里了吧。”袁昊掰着指头,“我数给你听,除了死者,进入包房的一共就这几个人——王诺强,他老婆朱昭,他俩的儿子王松松,这是死者的大儿子家;王孝宁,她丈夫张冲戚,这是死者的大女儿家;最后是王楚宁,她女儿季灿,这是死者的小女儿家;另外还有三名送菜的服务员,这三人除了送这个包房,还在其他包房和大厅忙碌,没有作案时间。” 老板喊道:“看吧!我说是吧!他们杀了自己的老父亲!” 花崇瞥了老板一眼,老板像是被吓住了一样,立即住嘴。花崇向旁边的刑警递了个被“请走”。 这时,柳至秦从二楼下来,走到花崇身边,低语道:“被害者的二女儿王孝宁说,凶手是王诺强的儿子,王松松。” 第139章毒心(10) 花崇在监控里看了看坐在审讯室里的王松松,回头拿起徐戡送来的尸检报告。 王章炳确系死于勒杀,死亡时间在中午12点半到1点半之间。生前,王章炳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并且已经发展到重度痴呆期,但身体其他器官正常,无重大病史。 “这就等于说,王章炳虽然因为老年痴呆症而丧失了行动能力,生活无法自理,必须依赖家人,但只要不出现严重摔倒等意外,一直在家好好将养,他短则能活一两年,长的话,活上三五年也没问题。只是他的病情不可能逆转,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他活的时间越长,他的家人就越受累。”柳至秦将记事本扔在桌上,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王家三兄妹的家庭情况已经查清楚了,王诺强一家做流动摊生意,收入不稳定,一天的工作时间非常长,停下来就没有收入,王松松今年26岁,以前在王诺强的摊子上帮忙,现在买了辆摩托,当外卖骑手,有女朋友,计划结婚;王孝宁家两口子端的是铁饭碗,没有孩子,情况稍微好一些,但要让他们承担照顾王章炳的责任,估计也承担不起;王楚宁的丈夫前些年患病去世了,她和女儿季灿相依为命,季灿今年19岁,学美术,学业方面的开销很大,她们家的条件是最差的,全靠王楚宁四处打零工赚钱。” “三个子女都活得不轻松,王章炳这一病,把三个家庭都推到了死胡同里。”花崇从柳至秦手中拿过茶杯,捂在自己手里,“阿尔茨海默病没得治,就算长期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也只能起到缓解作用,而药物也是一笔不低的开销。” “重点是,王章炳不会很快死去。”柳至秦慢悠悠地说,“他这病和癌症不一样。老人如果罹患癌症,到了晚期的话,多半撑不了几个月。子女们日夜轮流照料,出力出钱,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他呢,就是熬,没人知道他能熬多少年。” “在他彻底失去自理能力之后,王诺强等人已经照顾了他一年。”花崇想起王诺强那痛苦不堪的神情,叹道:“如果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下去,王章炳自己倒是感知不到什么,但他的三个子女,还有他们各自的家庭,恐怕都会承受不住。” 柳至秦冷冷道:“他们也许都在心里,企盼着老父亲赶紧死去。” “这是所有人都有作案动机啊。”花崇将茶杯挪到唇边,喝了两口,“王孝宁将矛头指向王松松,但她和她的丈夫也不是没有作案可能。” “我最初的猜测是,这家人集体作案。”柳至秦再次翻开尸检报告,“但既然他们已经开始相互指责,那集体作案的可能就不大。实际上,王孝宁也相当可疑。他们三兄妹约定各自照顾老父亲几个月,最近一段时间王章炳一直住在王诺强家里,明年年初,王章炳就要搬去王孝宁家了。” 花崇在桌边走来走去,突然驻足,“王孝宁和她丈夫张冲戚是为什么没有孩子?” “不想要。”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会主观上不想要孩子?” “其实也不奇怪,虽然他们那一代人喜欢说‘养儿防老’,但也有人天生就不喜欢小孩,更愿意自由无挂碍地生活。” 花崇想了想,“那么将时刻不能离人的王章炳交给他们照顾,对他们来说,就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事了。” “嗯。”柳至秦点点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之前向王孝宁了解情况时,她特别紧张,张冲戚则是木讷地坐在一旁。总体来说,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古怪。据她说,包房是王诺强订的,人到齐之后,大家象征性地对王章炳道了‘生日快乐’,王章炳毫无反应,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上菜时,王松松提议将王章炳推去休息间,理由是‘反正爷爷不能吃桌上的菜’。对了,她还说,季灿和王松松看王章炳的眼神非常嫌弃,季灿还小声说了句‘老不死的’。” “这么快就把嫌疑推到王松松身上,还故意带出季灿,王孝宁这举动有些多余了。”花崇抱着手臂,背脊微微弓着。 警室里开着空调,不冷,他的厚外套早就脱下扔在椅背上,此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里面是一件衬衣,显得身材颀长,十分惹眼,就连这个懒散的姿势,也摆得有模有样,气度非凡。 柳至秦的目光落在他腰间,一时没有说话。 他瞥了柳至秦一眼,“看哪儿?” 柳至秦抬眸,坦然道:“看你腰。” “啧。好看?” “好看。” “你这还对答如流了?” “我这叫老实作答,不敢欺瞒领导。” 花崇咳了一声,压着唇角,“打住,说案子。” 柳至秦摸着下巴,勉强将视线收回来,“我们现在主要有两条思路。一是凶手是王章炳的家人,这虽然听上去很荒唐,毫无‘正能量’可言,却不是不可能发生。王章炳没有别的致命重病,短时间内不会死去,他的存在等于一座压在儿女身上的大山,他一天不死,儿女的日子就一天不好过。他死了,王诺强等人才能解脱。二是凶手是另一个人,这个人知道异形房间的门外是监控的死角,也知道王章炳被推入了异形房间。‘他’在某个时间点从那扇门进入异形房间,勒死了王章炳,然后逃离。” “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报复?泄愤?” “这也是我没有想通的地方。”柳至秦道:“王章炳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在工厂忙碌了一辈子,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查到他做过什么会引人报复的事。” 花崇沉思片刻,“凶手是亲人的可能性最大。” “实际生活的困难,能将深爱变为仇恨。”柳至秦说:“王章炳如果知道他拉扯大的孩子,个个都希望他早些离世,会是什么心情?” “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嗯?” “阿尔茨海默病晚期患者虽然绝大多数时候精神恍惚,谁都不认识,但偶尔——只是偶尔,他们会有短暂的清醒时刻。”花崇嗓音低沉,“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病拖累了孩子,而孩子碍于亲情与责任不得不照顾他。”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刻。”柳至秦说:“这太残忍了。” 花崇不轻不重地捅了他一下,“你别是把自己带入患者了吧?” “这倒没有。” “放心吧,等你老了,我照顾你。” “要等到老了你才照顾我啊?” “知足……”花崇说着突然卡住了,“吧你”没能说出来,仓促咽了回去。 “怎么了?”柳至秦问。 花崇摇头,转身背对柳至秦。 刚才蓦地想起,在一起的这些时日,还有之前的半年,一直是柳至秦在照顾自己,而自己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对突如其来的温柔与关怀,居然没有半分抵抗与不适应,潜移默化地就接受了。 “怎么了?”没有得到答案,柳至秦靠近,将下巴抵在花崇肩上。 花崇立马站直,低声叱道:“别乱来!” “没别人。”柳至秦在他肩头蹭了两下,柔声问:“怎么突然背过身去?想到什么了?” 花崇知道柳至秦有分寸,所以也没挣扎,“没想到什么。” “那你耳朵怎么红了?”说着,柳至秦在那越来越红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花崇背脊有些麻,轻轻吁着气,“小柳哥。”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懒了?” “懒?”柳至秦收紧手臂,“花队,你看你成天都忙成什么样了?你这都叫懒,那别人叫什么?” “我是说在家里。”花崇说:“我好像都没怎么做过家务。” 柳至秦笑起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花崇颈窝里。花崇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后背枕在柳至秦的胸膛上。 “没怎么做就没怎么做。”柳至秦说:“花队,你还跟我计较这个?” 花崇一想自己在家里的懒相,就有些理亏,“要不这样吧,今后我早起给你做早餐。” 柳至秦又笑。 花崇说:“你笑什么?” “还是我来吧,早上时间宝贵,你多睡会儿。” 花崇听出来了,柳至秦这是嫌他手艺太差,不乐意吃他做的早餐。 本来心里还有些堵,但回味着柳至秦的话和说话时的语气,唇角又忍不住往上牵。 柳至秦怎么这么会说话?一句欠揍的“你做的早餐太难吃”,换成“早上时间宝贵,你多睡会儿”,听着就成了甜蜜蜜的关心。 花崇眯了会儿眼,从柳至秦怀里挣脱出来,微扬着下巴,“我发现你这人,虽然个头挺高,但偶尔还有点甜。” 柳至秦莞尔,“个子高和‘有点甜’不冲突吧?” “你就不反驳一下我说你‘有点甜’?” “我为什么要反驳?” 花崇眼尾勾起,“‘甜’是形容女孩儿的,你这么容易就接受我用‘甜’来形容你了?” “谁规定‘甜’只能形容女孩儿?” “不是吗?” “是吗?” 花崇甩了甩头,感觉自己有点晕。 他很少被案子绕晕,但时常被柳至秦绕晕,究其原因,大约是对柳至秦全无防备。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张贸说:“花队,王诺强和张冲戚打起来了!” ?? “是他!是他和王孝宁干的!”与在醉香酒楼时相比,王诺强情绪大变,双眼通红,表情也变得格外狰狞,“当初爸刚生病的时候,我们说好了轮流照顾,王孝宁不仅反悔,还动手勒死了爸!畜生,简直是畜生!干出这种事,还想诬蔑松松!” 张冲戚擦掉唇角的血,干笑道:“谁是畜生谁自己心里清楚。今天中午吃饭时,是谁提议把老爷子推进休息室的?是谁推的?啊?不是王松松?” “你没同意吗?所有人都同意了,松松才推老爷子进去!”王诺强气急,“难道松松推老爷子去休息室,松松就是凶手?” “如果我没有记错,王松松在休息室里可是待了好几分钟啊。”王孝宁站在丈夫身旁,捋着被抓乱的头发,“勒死一个人,几分钟足够了。” “你胡说!”王诺强的妻子朱昭大哭起来,“我们母子是造了什么孽?要伺候那个死老头子,他死了还要给他抵命?你们姓王的还有没有良心啊?” 这句话把王诺强也一同骂了进去。花崇看向王诺强,只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去休息室的又不止松松哥一人。”季灿轻飘飘地说。 王楚宁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小孩子家家,掺和什么?” “我马上20岁了,还算小孩子?”季灿揶揄道:“妈,外公终于走了,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不少人都是一怔。 王楚宁两眼含泪,“你,你说什么?” 季灿哼笑,“外公病了这么多年,你们谁不希望他去死?” 王诺强与朱昭顿时呆如木鸡。 “姨,你和姨父怎么有脸说松松哥?”季灿看向王孝宁和张冲戚,“没错,提议让外公去休息室待着的是松松哥,推外公进去的也是松松哥。但你们是不是忘了,中途,你们也去过一趟休息室?说什么——想给外公喂点儿汤。” 王诺强立马喝道:“你们也进了休息室,小灿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王孝宁气得发抖,抬手就想扇季灿一巴掌,被王楚宁一把推开。 张贸低声问:“咱就看他们这么互掐下去?” 花崇不语,盯着护住季灿的王楚宁。 在醉香酒楼,哭得最厉害的是她,冲到前台与老板理论的也是她。对于王章炳的死,她似乎是最痛心的一个。她的丈夫早逝,她含辛茹苦将季灿养大,但从季灿刚才的反应来看,母女俩的感情似乎并不好。 这家人的感情,就像皇帝的新衣。 “好好好,我进过休息室。”王孝宁指着王楚宁,“你就没进过?我们在场的人,除了季灿,谁没进过休息室?” 王楚宁不自然地别开眼,似乎相当心虚。 “王孝宁!”王诺强吼道:“你为什么要诬蔑松松?他叫你一声‘大姑’,你就是这么对他?” “大姑?”王孝宁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这声‘大姑’是我求着他喊的吗?” “你!” “我怎样?你生得出来儿子,你厉害,你们全家占着老爷子的房子,我呢,我有什么?”话题渐渐偏向另一个方向,王孝宁靠在墙边,目光阴毒,“我他妈什么都没有!你既然得了老爷子的好处,不该向老爷子尽孝道吗?把他推给我是什么意思?我一分钱的好处都没有,还要替你尽孝道啊?” “你不愿意照顾爸就直说!”若不是有人拦着,王诺强的拳头恐怕已经招呼在王孝宁脸上。 “说了你就不把他抬我家来了?”王孝宁冷笑,“得了吧,知道你照顾老爷子辛苦,你家儿子看不过去,所以趁着今天,我们都在场,拿一根绳子勒死了老爷子。老爷子这一死,他那房子就彻底是你的了。谁叫你是男的,给老爷子生的孙儿也是男的呢?他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当女儿的放在眼里过?” “这怎么就吵到家长里短上了?”张贸抓头发,“这家人表面上和睦,还聚在一起给老父亲祝寿,但实际上早就有矛盾了啊。” “让他们吵。”花崇说,“吵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正在这时,一名警员赶来,在花崇耳边说了句什么。 花崇眉心一蹙,“绳子?” ?? “不关我女儿的事!绳子是我放在她包里的!”面对从季灿随身包里搜出的长绳,王楚宁几乎哭成了泪人。她用额头撞着审讯桌,不断重复:“小灿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做的,是我做的!” 花崇握着这根塑料材质的长绳,清楚这样的绳子虽然足够勒死人,但不会造成王章炳脖子上的那种伤痕。 但季灿为什么会在包里放绳子? 或者,王楚宁为什么会在季灿包里放绳子? 如果放绳子这一举动没有任何目的性,王楚宁为什么会慌张到这种地步? 柳至秦问:“这根绳子,是为你父亲准备的吧?” 审讯室里哭声一停,氛围压抑而紧张。 许久,王楚宁才点头,“我受不了了。我爸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王诺强每个月都要向我要一笔药费生活费,我真的没有办法负担了……” 她哽咽得厉害,话说得断断续续,“现在虽然他不住在我家,暂时不需要我和小灿照顾,但很快,很快就该轮到我们了。我丈夫死于癌症,把家底都耗尽了,我当初一个人照顾我丈夫,有人来帮过我吗?我真的不想再照顾一个废人。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柳至秦似乎完全不为她的倾述所动,又问:“这绳子你已经准备了多久了?” 王楚宁抹着眼泪,“两个月。但你们相信我,今天我真的没有动手,小灿更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我把绳子藏在她包里了。” “是吗?”花崇没有立即告诉她,绳子和伤痕并不一致,“王章炳已经被推进休息室,包房里吵闹,而王章炳几乎发不出声音,这个‘机会’你为什么要放过?” 王楚宁发抖,“我,我不敢呐。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父亲。我下,下不了手……” ?? “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下得了手?”同一时刻,一间狭小的卧室里,梁萍一边往腰上抹跌打损伤药酒,一边喃喃低语。 她独自跳广场舞的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丈夫与儿子耳中。大约是岁数上去了,打不动了,丈夫最近已经不怎么打她了,但“家法棍”父传子,一端握在儿子手中,一端仍然打在她身上。 她挨了一辈子打,年轻时丈夫打她简直是家常便饭,半点不开心就拳脚相加,以各种理由教训她这个“不听话”的女人。娘家出不上力,加上儿子还小,她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忍,竟然就忍了几十年。丈夫打习惯了,她也挨习惯了。丈夫有时心情好,还跟外人说:“我家那婆娘,要不是我教训得好,指不定怎么出去丢人现眼。” 一个人跳广场舞这种事,可不就是丢人现眼吗? 第一次挨儿子打的时候,梁萍绝望得险些自杀。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儿子为什么不向着自己,反倒和丈夫一样毒打自己。儿媳还在一旁笑,那笑声像银铃般悦耳。 她一生都没有那样愉快地笑过。 不知不觉,她又忍了下去,每天像仆人一般在家里忙碌,跳广场舞是唯一的慰藉。 洛城出了大事,十一名老人遇害,人人都说是广场舞惹的祸。儿子和丈夫不准她再去跳广场舞,嫌她成为下一个刘辛玉,嫌她丢全家的脸。 “家法棍”落在她伤痕累累的腰上,儿子高高在上地训话:“你还去不去?你还去不去?” 放下药酒瓶,梁萍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想:那些专门对老人动手的人,为什么不来杀我呢?杀那些不想死的人是作恶,但是杀我就是行善啊。 ?? 离开审讯室,花崇翻看记事本,“那根绳子不能证明王楚宁母女是凶手,但现在至少有一点明确了——王章炳的三个子女确实有杀害他的念头,王楚宁险些就付诸行动。” “比起王诺强这一代,季灿和王松松倒是淡定得多啊。”柳至秦说:“王松松被王孝宁指为凶手时,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不断强调自己什么都没做过。而季灿有种和她年龄不符的冷漠。” “你觉得他俩更有问题?” “说不好,感觉比较奇怪。” “我倒是认为,包房里的每一个人,作案的概率都差不多。他们……” 花崇还未说完,就看见李训从走廊另一端跑了过来。 “看来痕检那边发现什么了。”柳至秦说。 “徐戡在死者颈部的勒痕里找到了极少量的棉纤维。”李训说:“经过化验比对,这种棉纤维和王孝宁大衣上的一模一样!” 第140章毒心(11) “你们干什么?放我出去!”王孝宁惊慌地捶着审讯室的桌子,满脸怒色,“你们要审人怎么不去审王松松?我告诉过你们,是他将老爷子推进休息室,还在里面待了几分钟!” 花崇将一件藏青色的大衣放在桌上,挪开椅子坐下。 不待花崇开口,王孝宁已经将大衣抢了过去,迅速穿在身上。 凭室内的温度,此时根本不用穿大衣,但王孝宁要穿,花崇也没阻止。不仅没有阻止,还给她时间,让她在穿好之后,再整理一番。 这件大衣是中长款,纽扣不多,半分钟就能扣好。腰上有几个挂腰带的棉扣,但上面却没有腰带。王孝宁扣好全部扣子,双手在腰上捋了一下,大约是因为没有捋到本该挂在那里的东西,手指一顿,又向大衣下摆挪去。 花崇这才出声:“腰带呢?” 王孝宁动作一顿,没反应过来,“什么腰带?” 花崇略一抬下巴,“你这件大衣,不是应该有一条腰带吗?我看你刚才那动作,像是想系腰带?” “腰,腰带……”王孝宁支吾着,“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花崇已经看过醉香酒楼的监控视频,在进入大堂和包房的时候,王孝宁大衣上的腰带就不见了。 “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丢的吗?”花崇问。 “这我哪记得?”王孝宁不耐烦道:“你们不去破案,反倒要帮我找腰带?” 花崇哼笑一声,将王章炳的勒痕照片摆在桌上。 王孝宁先没看出那是什么,明白过来之后惊叫道:“你,你……” “你父亲是被勒死的。”花崇淡淡地说:“勒痕里藏着一些棉纤维,这些棉纤维,来自你身上这件大衣。” 王孝宁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血色褪去,几秒后,惨白的嘴唇开始剧烈抖动。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关心你的腰带了吧?”花崇食指隔空点了点,“你的腰带,或许就是勒死你父亲的凶器。” 王孝宁哑然地摇头,眼睛瞪得巨大,“不,不是我,你们搞错了,不是我!” 花崇审视着她,少倾,问:“不是你,那是你的丈夫张冲戚?” 王孝宁半天没说出话,双手先是用力抓着大衣,接着拼命扯开纽扣,像摆脱什么怪物似的将大衣扯了下来。 但衣服易脱,罪行难清。 “和冲戚没有关系!”王孝宁颤颤巍巍地说:“腰带早就不见了,根本不在我手里,我怎么可能拿它去勒死我父亲?你,你们不信可以查监控,腰带一直没在我衣服上!” “你可以事先将它收起来,放在包里,或者大衣口袋里。”花崇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大衣,随手抖了两下,拍着口袋道:“这口袋的深度,放下一条腰带不成问题。” 王孝宁再次抢过衣服,“你这是凭空想象!” “我这是基于证据的推理。”花崇双手撑着桌沿,直视王孝宁的眼,“你和你的丈夫在用餐时进入休息室,是去干什么?” “我们……” “你想说,你们是去给你父亲送汤?” 王孝宁低下头,挣扎了许久才道:“我和冲戚不是一同去休息室的。” “你独自进去?然后他也独自进去?” “我……”王孝宁眼睛红了,“我真的只是想去喂我父亲喝一碗汤,勒死他的不是我!” “喂汤?你有这么孝顺吗?”花崇道:“之前在外面,我听你和王诺强几人吵架,你对你父亲可是半点孝心都不想尽啊。怎么会突然想起给老人家送汤?” 王孝宁抖得厉害,脖颈上松垮的皮肉拉出一条条紧绷的线。 花崇逼问:“你为什么要去休息室送汤?” 几分钟后,王孝宁突然阴沉下去,发出一声怪异的笑,“样子,总是还得做吧。” 花崇在王孝宁眼中看到冷漠与自嘲,这个没有孩子的五旬女人,似乎是真的仇视患病的老父亲。 “再怎么说,今天这顿饭也是给老爷子祝寿,他们都装模作样进去与老爷子‘聊’了几句,我不进去一表关心说不过去吧?”王孝宁说着摇摇头,“但他只宠他的大儿子、幺女儿,房子给大儿子,钱接济幺女儿,我这个夹在中间的,简直像他捡来的。从小他待我就不怎么样,好的东西都给王诺强王楚宁,什么时候轮到我了?我结婚,他可是连嫁妆都没准备。我不生小孩,他便更看不上我,有好处的时候从来想不到我。他疼完王诺强王楚宁,又疼王松松季灿,终归没有我的份。现在他老了,痴呆了,屎尿都得由人把,就想起我了?我呸,凭什么?不过装孝顺我还是会的。” 王孝宁再次笑起来,“不过就是端一碗汤嘘寒问暖吗?这我会啊。” 花崇分析着王孝宁的话,眉心渐渐皱紧。 王孝宁的腰带是凶器,但如果王孝宁并非凶手,那么凶手是谁? 凶手提前将腰带藏了起来,想要嫁祸给王孝宁? 谁有机会悄悄拿走腰带? 腰带现在在哪里? 显然,张冲戚是最容易将腰带藏起来的人,并且也有杀害王章炳的动机。但张冲戚为什么要陷害王孝宁?这不大能说通。 至于包房里的其他人,作为亲戚,即便是感情有裂痕的亲戚,平时也少不了相互接触,那么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机会拿走腰带。而对王孝宁来说,腰带丢失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甚至不会想到,自己的腰带是被人蓄意偷走的,只会认为是自己粗心大意弄丢了。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去偷别人的腰带。 花崇问:“你再回忆一下,大概什么时候发现腰带不见了。” 王孝宁心情稍微平静了些,“前几天……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说,有人偷拿你的腰带,去勒死了你的父亲。”花崇说:“你觉得这人会是谁?” 王孝宁讶异地张着嘴,下巴与脸颊的线条轻微颤抖。 “你想到了某个人,是吗?” “没有,我不知道。”王孝宁别开眼,“我没有杀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杀了我父亲!” 灯光洒落在桌上,王孝宁的脸上是一片阴影。 花崇盯着她,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偷腰带的人是张冲戚。 但她却不愿意将这个答案说出来。 方才在外面,王孝宁万分泼辣,一会儿说王松松是凶手,一会儿说王楚宁王诺强不无辜,如果她认为腰带是被这些亲戚拿走的,她一定会说出来。 如今她选择沉默,那么她想到的人就只可能是张冲戚。 这个答案,让她难以接受。 正在这时,柳至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花队,你来一下,张冲戚有话要说。” ?? “是她一个人做的,我不知道!我比她先进休息室,那时候老爷子还好好的!”张冲戚挺着腰背,尽量使自己看上去问心无愧,可眼中的躲闪已经出卖了他。 “张冲戚最开始坚称自己与王孝宁都和王章炳的死无关,但当我告诉他,凶器可能是王孝宁的腰带时,他的说辞很快就变了。”柳至秦道:“他先是很震惊,震惊之后,开始撇清自己。” “看来他已经认为王孝宁是凶手了。”花崇略感唏嘘。王孝宁和张冲戚夫妻数十年,没有孩子作为婚姻的纽带,却也没有分崩离析,感情似乎不错。但在一条腰带面前,张冲戚轻而易举地将妻子推了出去,而王孝宁始终不肯说出对张冲戚的猜疑。 “我综合了包房里所有人的说法,大体捋出他们进出包房的顺序。”柳至秦说:“王松松将王章炳推进休息间,逗留几分钟后离开。之后是王楚宁,再之后是王诺强朱昭夫妇,接着是张冲戚,最后是王孝宁。这个顺序很重要,因为如果不是他们集体作案,互相包庇,那么凶手就只可能是王孝宁。他们刚才吵得厉害,互相指责,但实际上,不管是王孝宁对王松松的指责,还是其他指责,都是不成立的。王松松最先进入休息室,如果王松松动了手,那么后续进去的人肯定会发现。” “王孝宁忽略了这一点,才信口雌黄。”花崇分析道:“那照这个顺序,在王孝宁之前进入休息室的人都没有嫌疑,王孝宁是唯一的嫌疑人。” “但也难说。”柳至秦摇头,“他们不一定要从包房进入休息室,休息室的另一扇门位于监控盲区,任何人从那里进入,都可能作案。1点半之前,除了王孝宁、王松松,其他人都从包房离开过。他们可能是去卫生间,也可能是绕路去休息室。” “王松松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他第一个进入休息室,中途没有离开过包房,没有作案时间。”花崇说,“关键是那条腰带,凶手在使用腰带之后,将它放到哪里去了?如果凶手正是包房里的人之一,那‘他’作案之后肯定无法将腰带带离太远。就地处理的话,怎么处理?火烧太引人注目,时间也不够。” “李训他们在醉香酒楼附近没有发现疑似王孝宁腰带的东西。” “奇怪……” 柳至秦问:“如果凶手将腰带藏到了远离现场的地方呢?” “那‘他’就不可能是包房里的人。”花崇说:“这和我们的另一个思路倒是合得上——凶手并非王章炳的子孙,‘他’从摄像头的死角进入休息室,勒死了王章炳。但问题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有王孝宁的腰带?” 柳至秦沉默,眉心松开又皱紧,“我们之前可能把这个案子想得太简单了。” 花崇点头,“包房里的每个人都有动机,并且除了王松松,都有作案时间。王楚宁还做好了作案的准备。但凶手却可能是另外的人。” 两人都在思考,一声痛哭突然自审讯室的方向传来。 得知张冲戚所说的话后,王孝宁崩溃大哭,哭声嘶哑,像从肺腑中挤压而出。 “王孝宁对娘家人没有什么感情,对张冲戚倒是情谊深重。”花崇道:“她没有想到,张冲戚会这么容易就‘抛弃’了她。” ?? 梁萍侧身躺在床上,痛得彻夜难眠。快天亮时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又不得不起来给家人做早餐。 冬季天冷,没人愿意早起,儿子起床气很大,早餐若是不合胃口,就摔碗踹桌。梁萍生怕触了儿子儿媳的霉头,又不知道他们想吃什么,只好做了清汤馄饨和红汤糍粑,还煮了几个茶叶蛋,熬了一锅小米粥,心想多做一些,他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但儿媳突然说想吃街口的香菇粉丝包子,不想吃家里的早餐。 儿子没说话,阴郁地坐在桌边。 梁萍见势不妙,立即颤巍巍地拿起钥匙和钱包,“我这就去买。” 户外干冷,梁萍出来得急,忘了披上外套,快步走到街口时,手脚都快冻僵了。 买回包子只花了一刻钟,但儿媳很不高兴,不仅没有接过包子,还愤愤地说:“不吃了不吃了,这么慢,想害我迟到啊?” 儿子丢开筷子,和儿媳一同离开,将门甩出一声巨响。 梁萍愣在原地,眼里渐渐有了泪。 但她委屈了几十年,心已经彻底麻木了。只要不挨“家法棍”,好像一切委屈都不算什么。 这时,丈夫的卧房里传来一声怒骂,“大清早搞什么?死婆娘,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是想气死我?” 梁萍本能地缩了缩,不敢说响动都是儿子儿媳弄出来的,想了想又觉得解释不解释都没有用。 反正在这个家里,所有的错都是她的。她很早就没了工作,以前靠丈夫生活,如今靠儿子儿媳的工资生活,她连反抗都没有立场。 做好家里的清洁,梁萍出门了,不敢再拿音箱,也不知道不跳广场舞,自己还能做什么。 虽然同在长陆区,但梧桐小区离梁萍家所在的小区还是有几站公交的距离。梁萍无所事事,鬼使神差地想去梧桐小区看一看。 她很羡慕那些被杀死的老人,对她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时隔数日,梧桐小区外依旧停着警车,滨河休闲区安静得只听得见水流的声响。梁萍站在梧桐小区门口向里张望,很快被警惕的保安请离。 她没有去处,腰背痛得直不起来,只好走到滨河休闲区,找了个石凳坐下,出神地望着奔流的河水。 恍惚间,她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可是转过身,又什么都没看到。 ?? 出了命案,开业不久的醉香酒楼关门歇业,连带旁边的几个餐馆都受了影响,住在附近的居民议论纷纷,不到一天时间,就编出了好几个凶杀案版本,听众最多的一个版本是——王家三兄妹狼心狗肺,祝寿宴残忍杀害老父。 花崇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和柳至秦一同绕到醉香酒楼的后门,看了一会儿道:“如果凶手作案之后,从这个门离开,那没有任何一个摄像头能拍到‘他’。昨天中午店里有三个婚宴,异常繁忙,如果‘他’假扮成服务员的样子,应该没有谁会注意到‘他’。” 柳至秦微仰着头,看向屋顶,“我还是想不出,凶手如果是外人,那作案动机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用王孝宁的腰带勒死王章炳。花队,这案子不会和梧桐小区的案子有关联吧?” “被害者都是老人,这是它们唯一的关联。”花崇说:“一边是非常专业的割喉,一边是不那么专业的勒颈,凶手还将棉纤维留在了死者的脖颈上。两起案子的凶手基本上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得知警察又来了,老板匆匆赶到,满脸难色,一来就问:“那个,凶手抓到了吗?” 花崇反问:“你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你们能不能……”老板愁眉苦脸,将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警官你们看,我这店才刚开,闹出这么大的事,现在根本没办法做生意了。我急啊!” “我们难道就不急?”花崇说,“你注意着,如果有任何行迹诡异的人出现,马上联络我们。” 闻言,老板“咦”了一声,做沉思状。 “怎么?”花崇问:“想到谁了?” “昨天和今天一直有人来看热闹。”老板说:“我店里死了人的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他们想看就看吧,我也拦不住,但有个男的,好像有点奇怪。” 柳至秦问:“怎么个奇怪法?” “看上去很紧张,还有点兴奋,看着不像单纯看热闹的人。” “什么时候?他当时站在哪里?”花崇问。 老板往前门方向一指,“就那边。” “在监控范围内?马上把视频调出来!” 老板被吓了一跳,连忙叫人调视频,哆嗦道:“怎,怎么?这个人是凶手?” 花崇没有跟他解释——在一些凶杀案中,凶手会在作案后回到现场,有的是欣赏自己的“杰作”,有的是打听警察查到了什么线索。 视频停在清晨7点23分,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向店里张望,摄像头冲着外面,将他和周围群众的表情捕捉得清清楚楚。 别人脸上是好奇、惊讶,而这个男子脸上,是喜悦、兴奋。 花崇立即拿出手机,正想安排调查此人,就见张贸来了电话。 “花队,季灿说有情况想向你反映。” ?? 整个王家都给人一种灰败的感觉,但季灿不一样,她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的毛绒大衣,围着驼色围巾,高挑而漂亮,不过这种漂亮像裹着一层寒意,给人以冷淡之感。 她不太像穷人家的女儿。 这一方面说明,王楚宁尽力给了她最好的生活,从来没有苦着她,至于另一方面,她也许从来不曾体谅、帮助她的母亲。 花崇问:“你想说什么?” 季灿毫不慌张,眼中也并无悲恸,“你们在查是谁害了我外公,查出来了吗?是不是我姨?” “你希望是她?” 出人意料,季灿摇了摇头,“如果真是我姨,那外公就太惨了。我妈想杀他,我姨也想杀他,也许大舅也想杀他。那生养孩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花崇记得,前一日正是季灿,冷冰冰地揭露着王家三兄妹的“伪孝”。 “你们一定在调查我外公的人际关系吧?”季灿叹了口气,“我知道一个人,他和我外公有些矛盾。这件事,确实是我外公不对。” 据季灿讲,大约是七八年前,王章炳在阳台上搭了个鸽子笼,养了十来只鸽子。 鸽子的清洁不好打理,鸽子毛乱飞,鸽子屎掉得到处都是。居委会上门劝说过多次,王章炳都没有将鸽子处理掉,仍然放任鸽子“为乱”。 后来,一只鸽子飞到了邻居——一户姓李的人家里,王章炳上门索要鸽子,鸽子却已经被对方炖汤吃掉。 王章炳心痛至极,也怨恨至极,一定要李家给个说法,但李家先是说居民区本来就不应该养鸽子,后来说吃了就吃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这李家养了三只博美犬,王章炳气不过,趁李家的老婆婆独自一人遛狗时,用拐杖将三只博美犬活活打死,当晚就炖了狗肉汤。 为了这件事,王诺强赔了李家不少钱,并将家里的鸽子全数处理掉。之后,王章炳变得越来越消沉,直到患上阿尔茨海默病。 “我外公患病之后,那家姓李的逢人便说‘活该’。”季灿道:“老实说,我也觉得我外公挺活该的。养鸽子本来就是他不对,他竟然还打死了人家的三条狗。” “这户姓李的人家现在还住在老地方吗?”花崇问。 “已经搬走了。我想来想去,我外公这辈子干的唯一一件招人恨的混账事,就是打死了李家的狗。”季灿像终于轻松了一般,长出一口气,“那家人说不定到现在还恨着我外公。” 柳至秦敲门进来,将平板放在桌上,上面播放的正是醉香酒楼门口的监控视频。 “见过这人吗?”柳至秦指着其中一人问。 季灿拿起平板,几秒后神情突变,“这个人……” “你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