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书院 - 玄幻奇幻 - 心毒在线阅读 - 心毒_分节阅读_212

心毒_分节阅读_212



    花崇指甲嵌入掌心,“然后呢?”

    “乐然带人过去,在那里发现了中毒身亡的韩渠!”柳至秦急而不乱,“连烽现在处在失踪状态,我判断,他们的组织很快就会行动!”

    花崇来不及感叹,头皮寸寸绷紧,血液中仿佛窜入了点点火星,“我马上联络昭凡!”

    挂断电话的一刻,花崇指尖轻轻颤抖。

    韩渠被杀,连烽脱身。

    韩渠为什么会死?连烽现在是放弃洲盛了?

    洲盛的排查工作已经趋近尾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附近警力充足,就算有人想搞什么动作,也必然在分秒间被制服。

    所以他们的阵地又转移了?

    这次是哪里?

    寒风刺骨,花崇额头却渗出冷汗,脑中交织着各个重点严防地段的信息,生怕有任何疏漏。

    这时,手机又一次震响,昭凡语速极快:“花队,接到情报,肖诚心出现在富康区道桥路附近!我现在无法立即赶过去,你在哪?”

    花崇胸口一闷,“我马上赶到!”

    ??

    富康区道桥路,整个洛城最穷最落后的地方。

    贫穷滋生犯罪,无法从那里走出的白领孟小琴,因为妒心残忍杀害了两名无辜的年轻女性。

    破败的街区被警车包围,不断有人哭喊着从小巷里跑出,惊慌之余,丑态百出。

    花崇在路上就已经得到消息,肖诚心手持砍刀,闯入道桥路的待拆迁平房区,一路砍杀,至少已经造成六人死亡。

    道桥路布局错综复杂,特警虽然已经将肖诚心困在一条小巷中,但因为小巷中还有未撤出的居民,以及被肖诚心劫持的小孩,而无法立即行动。

    花崇看不到肖诚心,听先期抵达的特警描述,肖诚心眼神狂乱,极有可能受到致命的心理暗示,精神已经完全被操控。

    “花队!”张贸急匆匆地跑近,两眼泛红,举着一个手机,“有人,有人找你!”

    花崇接过手机,双唇紧抿。

    “我是连烽。”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花崇眼神顿寒:“果然是你。”

    “没错,是我。”连烽轻笑两声,“柳至秦现在正在追踪我的位置吧?没关系,随便你们找。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只想看看,你是要救你的队友,还是救那一整个巷道里的人。”

    又是一队特警从路边跑过,狙击手正在高处寻找最佳射击角度。肖诚心劫持着小孩,稍有差池,极有可能误伤人质。

    “其实我不想伤害他的。”连烽道:“可你们让我失去了阵地,我也是不得已啊。肖诚心现在已经失去为人的神智,他就是一枚受我操控的炸弹。他已经杀了多少人来着?六人,还是七人?啧啧啧,这怎么够?远远不够啊!”

    花崇尽量镇定,“你想怎样?”

    “我当然想他炸掉这整个贫民窟咯。”连烽说:“你们的布防很有问题啊,警力全放在什么商场啦,车站啦,商品房密集区啦。怎么,在你们眼里,道桥路穷人的命就不是命?或者,你们认为我只会对商场动手?”

    花崇咬牙。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更想选择商场。”连烽直笑,“不过你们堵了我的路,我只能选择PlanB。杀穷人可比杀富人容易多了。穷人就爱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在富人区呢,两三百平的房子,只住得下一家人。换在这地儿,怕是挤得下几十号人吧?方便,方便,死在一起,整整齐齐。看在咱们以前是战友的份上,我可告诉你。你们可以随时击毙肖诚心,但他身上的炸弹会在他死亡时即刻爆炸。那条巷子里的人,恐怕是没办法活着出来了。”

    花崇正要说话,连烽却笑着打断:“你想先把人撤出来?再击毙肖诚心?没用的,没用的。他手上可是带着砍刀啊。是你们撤人质的速度快,还是他砍人的速度快呢?我拭目以待。”

    第168章毒心(39)

    狙击手和拆弹专家已经就位,消防车呼啸而至,警笛长鸣。花崇握着手机,看着逼仄、破败的巷道,心脏在胸腔中敲出惊雷般的声响。

    进退维谷!

    涉恐分子的疯狂凶残,在莎城时他早已体会得刻骨铭心。为了引起轰动,他们使得出任何手段。丧尽天良,无可理喻。记忆中流淌的泪,奔涌成血海,裹挟着泛黄的画面,在眼前翻天覆地。

    巷道里传来女人的惨叫,和一阵古怪的狞笑。

    那声音绝非正常人能够发出,那是肖诚心的笑声!

    花崇只觉后心像被人抵了一把步枪,子弹随时可能从枪口射出。耳机里,拆弹专家正在汇报估算出的爆炸威力,连烽没有撒谎,肖诚心一旦被击毙,其全身上下的炸弹将炸毁整条巷道,巷道中的人几乎没有生还可能。同时,狙击手也在一遍一遍地请示:“准备就绪,是否击毙?”特警突击小组的组长喝道:“花队,等不及了!他还在砍人!”

    连烽呵呵直笑,“考虑好了没有啊?怎么样,救不了自己的同僚,也救不了那些穷人,心里不好受吧?知道我当年是什么感觉了吗?”

    说着,连烽突然咬牙,“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将我的家园夷为平地,将我的父亲、兄弟当场击毙,而我,我他妈什么都做不了!”

    花崇手臂上青筋暴起,手指泛出青白色的骨节。

    “不,不,我还是比你强。”停顿片刻,连烽再次笑起来,“起码我可以让你们的一支小组陪葬!你心痛吗?那六人都是你的好兄弟吧?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会死吗?因为其中有一人,是我的‘棋子’啊。他们该死!你听清楚了吗?他们统统该死!”

    花崇太阳穴如同要炸裂,喉咙中泛出阵阵甜腥。

    连烽指的是什么,已经无需多问。当年安择带领的小组遇伏,全体阵亡,果然是,是……

    可“棋子”是什么意思?六人小组里,竟然有一人为连烽所用?

    “你呢?”连烽戏谑道:“你才是真正的,什么都做不了!你下令啊,让你们优秀的狙击手击毙肖诚心啊!让你们勇敢的突击兵冲进去救人啊!去啊,你怎么不敢?噢,我都快忘了,你自己就是最厉害的狙击手。要不这样,你亲自给肖诚心一个痛快?然后让那些穷人陪肖诚心一起死?反正他们也得死!你说,是被砍死痛苦?还是被炸死痛苦?”

    巷道中再次传来肖诚心的吼叫,如野兽与鬼魅一般,唯独不似人。

    突击小组无法冲进去,因为肖诚心除了手握砍刀,还能随时引爆炸弹。

    而窥视着这一切的连烽,也能随时引爆炸弹。

    肖诚心已经没有活路了。

    花崇忽地想起那天晚上,肖诚心忐忑又兴奋地说——

    “我在刑侦支队荒废了很多年,一直没什么上进心,现在突然想拼一把……花队,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办案!”

    眼眶突然无比酸胀,一股浓烈的无力感像生锈的尖刀一般,在胸腹中来回戳刺。

    命运对肖诚心何其残忍——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走出长期以来的舒适圈,改变自己,却在荒唐的人生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身边传来抽泣声,花崇回过神,才发现张贸哭了。

    张贸跪在地上,面朝巷道的方向,抽泣低喃:“肖队,肖队,你醒醒啊!”

    花崇用力睁大眼,仰面看向阴沉的天空。

    手机里,连烽笑得极其开怀,仿佛正在痛饮一场人世间的极恶惨剧。

    耳麦里,狙击手沉稳的声线像死神的召唤,“准备完毕,是否击发?”

    突然,巷道里的笑声停了下来,肖诚心极不协调地从藏身处走到众人的视线中。很明显,他的大脑已经被严重摧毁,连脸上的表情都难以控制。

    可花崇分明看到,有两道眼泪从他眼中滑落!

    他握着砍刀,吃力地在狭窄的巷道中走着,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好似正在与一道无形的力量抗争。

    他似乎在竭力阻止屠戮。

    “肖队他,他……”张贸哑然地站起来,几乎要冲过去。

    肖诚心的怪异举动令所有人感到不解,突击小组组长迟疑道:“花队,现在是否进去制服他?”

    “不行!”花崇斩钉截铁。肖诚心身上的炸弹,并非受肖诚心一人控制,连烽可以随时引爆炸弹。若是突击小组现在行动,恐怕小组里的所有成员都会把命搭进去。

    “花,队。”肖诚心停下脚步,眼睛睁得极大,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他的嗓音沙哑至极,像是从炭火中挤出,眼泪在他痉挛的脸上淌过,一滴一滴打湿他那不合身的迷彩服。

    他的胸膛与后背挂满炸药,手上的砍刀浸满无辜者的鲜血。

    他穿着迷彩,却已经是一个刽子手了。

    精神被操控的人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就如当初驾驶卡车的黄才华,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肖诚心竟然挣扎出了些许清明,一双泛红的眼痴痴地看着巷道外的同僚,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花崇的心脏像被一双皲裂的手抓紧了一般,在肖诚心眼中看到了绝望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肖诚心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在意识被彻底摧毁之后,他靠着什么拼命清醒过来?

    “我……”肖诚心难以发音,整个人都在发抖。

    连烽对这一幕似乎非常意外,肖诚心也许是他第一个不听使唤的“棋子”。

    “我有办法。”耳麦里,传来柳至秦的声音,花崇浑身一凛,“你说什么?”

    “我有办法,但需要时间。”柳至秦紧声道:“干扰信号,可以……”

    话音未落,肖诚心突然转过身,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然后拖着怪异的步子,向相反方向跑去。

    那声吼叫,苍凉又悲伤。

    巷道里的人纷纷躲避,惊声尖叫,狙击手的枪口追随着肖诚心,时刻准备给予他致命一击。

    花崇喊道:“肖诚心!”

    肖诚心没有回头,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已经无法理解。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协调,速度却越来越快,好像正在用尽全力奔跑。

    而巷道的另一端,是已经被清空的平房。

    目睹这一切的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肖诚心在用最后一点残存的神智,尽最后一份身为警察的责任。

    世界就像静止了一般,只有他在奋力奔跑。

    可说是奔跑,不过也是如木偶般的扭曲挣扎。

    短暂的几秒,被成倍拉长,但再长,也只是徒劳的妄想。

    几秒不够肖诚心跑得更远一些,再远一些,也不够柳至秦彻底阻断爆炸信号,却足够连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豁然之间,火光冲天,爆炸声令大地震撼,破旧平房的玻璃簌簌碎裂,而在爆炸发生的一瞬,肖诚心仍旧在亡命奔跑。

    花崇仿佛听到,肖诚心在大火里用像往常一样忐忑小心的语气说:

    “花队,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办案。我,我想成为重案组的一员!”

    突击小组冲进巷道中,救出一个个吓到晕厥的居民。他们很多受了伤,血流不止,却没有一人在爆炸中殒命。

    “那些炸弹本可以炸毁整个巷道。”拆弹专家道:“但肖队跑,跑……”

    话还没有说完,拆弹专家已经别过脸,右手捂住双眼。

    “对不起。”柳至秦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对不起,没能阻止爆炸。”

    花崇喉结抽动,抿紧的唇止不住地颤抖。

    这场爆炸本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伤亡,但最终却因为肖诚心失去对身体控制后的尽力狂奔,而令巷道中的几十条命逃过大劫。

    可那个在最后关头也没有倒下的警察,现在已经尸骨无存。

    活下来的人,竟是连悲恸的时间都没有。

    花崇转身,蹲下,单手掩面,泪水濡湿了手心。

    肖诚心最后关头的举动显然大出连烽意料,花崇再次拿起手机时,通话早已挂断。

    柳至秦长吸一口气,“连烽的位置已经锁定,在富康区谷丰路,我和沈队马上过去。”

    花崇站起来,体内蹿起一阵麻意。

    救护车和消防车都被堵在远离巷道的地方,难以开进这狭窄的平房区,特警们背着伤者快步往外跑,高压水柱冲天而起,水雾朦胧,降落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张贸紧咬着牙,双肩剧烈颤抖。花崇从他身边经过,听见他轻声说:“肖队太惨了!凭什么?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是肖诚心?

    肖诚心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没有。

    一定要说的话,他不过是个不那么积极的警察,在积案组混着日子,遇到难搞定的案子就退缩,畏首畏尾,和人们心中的刑警形象相差甚远。

    他从来不是一个优秀的警察,甚至连是否合格都要打一个问号。

    但他正在努力改变自己,明知经验不足,能力有限,仍想要从舒适圈里挣扎出来,成为重案组的一员。

    可凡人使尽浑身解数的挣扎,最终只沦为一个令人唏嘘的悲剧。

    如果肖诚心还是以前那个庸庸碌碌的积案组组长,就不会整日往重案组跑,自然也不会被黑暗中的一双眼盯上,而后被夺去心智,成为一枚被人随意操控,然后抛弃的“棋子”。

    刑侦支队再忙碌,积案组也是一个避风港,谁也不会去找“档案管理员”的麻烦。

    他本可以好好活着的。

    庸碌,却安全地活着。

    他为什么流泪,为什么逆向奔跑,是本能吗?

    命运的凶残,有时甚至胜过一切狠毒的人心。

    有人迈出一步,迎来万丈光芒。有人迈出一步,从此万劫不复。

    命数,谁说得准?

    花崇握紧双拳,强忍住愤怒与不甘,快步走向警车。

    连烽在谷丰街。连烽就是那个隐藏在反恐支援队伍中的人。五年前的恩怨,队友们的血债,今天到了清算的时候。

    警车从拥挤的小路驶出,后视镜倒映着贫民区的火光。

    通讯仪里,昭凡的声音伴随着刺耳的嘈杂声一并传来:“洲盛附近发现人体炸弹,正在紧急疏散,正在紧急疏散!”

    第169章毒心(40)

    谷丰路更近,但显然,洲盛附近的情况更加紧迫。花崇没有多做犹豫,在十字路口调转方向,猛踩油门,往长陆区驶去。

    队伍频段里,柳至秦语速急促,似乎在跑,“放心,这边交给我和沈队,乐然马上带人过来,我向你保证,一定将连烽活着带到你面前!”

    “活着”两个字,像滚烫的烙铁一般烫在发肤之上,花崇咬紧后槽牙,手死死握着方向盘。

    多可笑又多无奈,连烽害死了那么多人,罪大恶极,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足惜。在被他害死的人中,甚至有五年前牺牲在戈壁滩的安择。

    安择是柳至秦的兄长,是自己最在乎的队友。而现在,柳至秦却不得不保证——我会把他活着带到你面前!

    连烽必须活着,否则警方无法将“丘赛”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

    此时的洛城,安全警戒已经提升到最高等级,特警队伍尽出,军方的精锐亦赶到支援。连烽的藏身处已经暴露,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涉恐分子在被包围时会作何抉择,花崇再清楚不过——自杀对他们来说,与痛苦无关,与失败无关,反倒是无上的殊荣。

    死亡,根本不是惩罚!

    花崇胸口一阵闷痛,眼中的阴翳一层叠着一层。恨自己没能尽早发现连烽这颗毒瘤,更恨自己没能保护好肖诚心。

    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情绪渐渐有了失控的征兆。

    忽然,一辆卡车从右侧驶来,高声鸣笛示警。

    两车几乎相撞,车轮与柏油路面拉出一道尖锐的刺响。花崇被安全带狠狠拉回椅背,瞳孔骤缩,顿时清醒过来。

    “操!”他右手成拳,用力拍在方向盘上。

    卡车司机见是警车,不敢破口大骂,抱怨一句“警察上路也得长眼睛啊”,便转弯离去。

    花崇用力吸气,指尖难以控制地颤抖——并非因为后怕与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克制不住的暴怒。

    不断有特警和武警的车在路上驶过,武装直升机向谷丰路驶去。他尽力平静下来,再次踩下油门。

    通讯仪里传来沈寻的声音,“昭凡刚才已经向我汇报过,被制作成人体炸弹的人全是被组织洗脑的杀人犯,情况与陈辰类似,现在共发现五人,均出现在洲盛购物中心周围的居民区,三人已经被制服。他们携带的弹药当量不大,和肖……肖队身上的不同。”

    听到“肖队”,花崇顿感眼眶灼热。

    “昭凡他们正在进行全面排爆搜索,疏散群众,需要大量人手。”沈寻又道:“昭凡擅长作战,但不擅长大场面的指挥。花队,现场得靠你。”

    “我明白。”花崇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嗓音已经非常沙哑。

    沈寻叹了口气,“至秦正在追踪连烽的精准位置,顾不上洲盛那边,我让傅许欢搜索爆炸物的引爆信号。”

    “嗯。”

    沈寻迟疑片刻,似是还有话要说。

    花崇问:“沈队?”

    “至秦他……”沈寻顿了顿,“状态有些不对劲。”

    花崇眉心一紧,心脏像被针刺了一般。

    柳至秦的状态为什么会不对劲,他当然知道!

    不久前连烽在电话里说,五年前在莎城,那支无人生还的小组中有“棋子”。

    “棋子”是谁?

    连烽根本没有心,所有被他控制操纵的人,下场都极其凄惨,比如陈辰,比如韩渠,比如……肖诚心。

    安择会是“棋子”吗?

    花崇猛一吸气,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一想法甩出去。

    可是一旦念起,便是周身发寒。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柳至秦。

    “初步确定连烽躲藏在一个废弃不久的技校。”沈寻道:“武警已经前去包围。”

    “明白。”花崇挂断通讯,血液翻涌如怒潮。

    “小柳哥。”他轻声自语,却似承诺,“等着我。”

    ??

    整个洛城四分之一的警力都集中到了洲盛购物中心所在侨西路。特警们荷枪实弹,身着防弹战术背心,手持盾牌与自动步枪,狙击手占据着各个制高点,排爆队员正拿着样式各异的装备,认真至极地搜寻。

    被制作成人体炸弹的三名涉恐分子被集中安置在一辆警车内,他们身上的炸弹已经被拆除,个个目光呆滞,表情僵硬,肢体动作亦不协调,如同没有灵魂。

    另外两人被驱逐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后由狙击手击毙,炸弹随即爆炸,并未造成无辜人员伤亡。

    花崇站在警车外,看着三名木偶一般的涉恐分子,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周围全是警车的声响,居民们跟着警察有序地向别处疏散。一辆直升机悬停,气流带来巨大的旋风。花崇抬头,见一人从侧门边滑降而下,向自己跑来。

    正是昭凡。

    “这附近的排爆工作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昭凡摘下头盔,抬手擦汗,“被绑炸弹的涉恐分子现在找到五人,不排除还有人躲藏在其他地方。这片区域人口密度大,居民区相对集中,花队,咱们是不是先统一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安全、容易管理的地方?”

    花崇已经冷静下来,“侨西路有个地铁站,在确定站内外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带部分群众过去。”

    “但那里太小了。”昭凡皱眉,“安置不了多少人。不过安全倒是安全,现在地铁已经停运,武警驻扎在里面。”

    花崇当然也想到了地铁站太小的问题,可这附近确实没有其他适合安置群众的地方。

    “要不我带人去洲盛?”昭凡说:“洲盛中庭面积较大,周围的广场也……”

    “不行。”花崇当即打断,“不能去那里。”

    昭凡不解,“为什么?洲盛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忘了吗,排爆专家早就将洲盛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而且中庭视野开阔,有利于狙击手布防。”

    花崇还是摇头,“另外找地方安置,学校也好,公园也好,不能带人去洲盛。”

    那里是连烽的老巢。即便已经经过安全检查,也绝对不能大意。

    “可……”昭凡挠了挠头,眸光瞥向下方。

    花崇立马察觉到问题,背脊阵阵发凉,“已经有群众过去了?”

    “嗯。我……”

    “马上撤回!”花崇声色俱厉,“谁在带队?”

    “操!”昭凡拿起通讯仪,“罗队……”

    花崇顾不得其他,夺过通讯仪,喝道:“马上带群众返回!远离洲盛!远离洲盛!”

    罗敏强是特警支队三中队的队长,刚将群众安排到洲盛的中庭,闻言一愣,“什么?”

    “立即返回!”花崇按捺着不安,“不要让群众留在洲盛!”

    “可是……”

    “没有可是!”

    罗敏强有点懵,看看通讯仪,又看看集中在中庭、满脸焦虑的居民,骂了声“妈的”,不得不立即听令执行。

    刚安定下来,突然又要转移,群众的不安与不满越来越强烈,很多人不愿意撤离,抱怨声不断,甚至有壮汉、中老年人仗着身体优势和年纪大,找女警们的麻烦。一些年轻人掏出手机,对着警察就是一通拍。镜头之下,若是警察的举动稍显粗暴,就会在网上引起口诛笔伐。

    看着就地打坐的群众,罗敏强一个头两个大,不得已只好再次联系昭凡。

    接听的却是花崇。

    花崇的声音在通讯仪里显得比平时冷硬许多,“转移不了就直接驱散!”

    罗敏强以为自己听错了,“驱散?”

    花崇已经登上武警的直升机,从空中俯瞰着整个洲盛购物中心。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地方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前期排查已经证明,洲盛不存在安全隐患,如今武警进驻,中庭必然比附近的居民区安全,甚至可以看做一个临时避难点。

    但连烽费那么大的力气修建它,真的会彻底放弃它?

    是不是还有后手?

    最关键的是,洛城如此之大,人体炸弹为什么集中在侨西路?

    同是精神被操控,周身被设置炸弹,为什么肖诚心身上的弹药当量极大、难以拆除,而侨西路这五人身上的弹药当量较小,且容易拆除?

    因为连烽将他们放来这里的目的,根本不是炸死炸伤多少人!

    花崇背心已经全是冷汗,瞳中的洲盛中庭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连烽歹毒至极,这五人或许只是诱饵,引诱警方、军方将群众转移到“安全”的洲盛购物中心!

    见罗敏强没辙,中庭群众的转移速度异常缓慢,花崇心跳沉闷作响,几个吐息后,将麦接通扩音器,喊话道:“中庭发现爆炸物,中庭发现爆炸物,请大家迅速有序撤离,请大家迅速有序撤离!”

    一听说中庭有爆炸物,方才还恁是不走的居民顿时慌了,不待警察催促,个个争先恐后往外跑。

    花崇紧握着直升机侧门的把手,目光如炬。

    昭凡在频段里喊:“什么爆炸物?花队?花崇!”

    花崇屏住呼吸,见特警们正在保护惊慌失措的群众撤退,直感脖颈就像被发烫的绳索勒住一般。

    洲盛到底有没有爆炸物,根本说不清楚。此时将群众撤离出来,若是发生骚乱、踩踏,或者遇上新一波人体炸弹,那么身为现场指挥官的自己,必然因为指挥不当而担责。

    一念之差,也许就是悲剧的导火索。

    可是情势紧急,他没有时间犹豫,甚至无法向昭凡解释心中的顾虑。

    昭凡是最优秀的特警没错,但平时更多与毒贩打交道,没有去过莎城,没有直面过涉恐组织“丘赛”,不知道这是一帮疯狂狡猾到什么地步的魔鬼!

    花崇咬紧着下唇,耳畔风声鼓动。正在此时,通讯仪突然传出一阵异响,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检测到微弱信号,洲盛可能有炸弹。”

    昭凡显然也接到了这条消息,厉声道:“你是谁?”

    花崇手指冰凉,下意识地看向下方,群众已经全部从中庭撤出。

    “傅许欢?”太阳穴跳得厉害,他突然明白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我。信号现在极弱,我无法阻断爆炸,也无法精确定位。”傅许欢道:“建议全体撤退。”

    洲盛附近尚有大量军警,花崇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立即开始指挥撤退。

    此时安排拆弹专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自己人全部撤离出来。花崇擦着额头的汗,语速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快,“昭凡,东侧交给你,务必将兄弟们带走!”

    “明白!”

    直升机围绕洲盛盘旋,军警正在快速离开。花崇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生生绷紧,神经更是拉紧到了极致。

    “注意!”傅许欢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花崇心口一麻,立即命令直升机调转方向。

    耳机里,昭凡嘶声道:“全部撤离!全部撤离!”

    话音刚落,轰然巨响拔地而起,爆炸引起的冲击波几乎将直升机掀翻。花崇紧紧抓着把手,血液沸腾,眼前涌起一片血光。

    华丽优雅的建筑,在声势浩大的爆炸中,顷刻间化为废墟,砖石像子弹一般飞出,密集地砸向四面八方,中庭陷落,烈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周围高楼的玻璃被震碎,远处正在行驶的车辆撞向护栏,引发一连串追尾。

    但,最可怖的伤亡被堪堪避免。

    直升机跌跌撞撞地降落,花崇从舱门跃出,脚步有些踉跄。昭凡白净的脸上已经满是硝烟的痕迹,下巴还有一道渗血的伤痕。

    救护车一辆辆赶到,消防员冲向爆炸中心,花崇声音有些颤抖,“所有人都撤出来了吗?”

    昭凡胸口剧烈起伏,嗓音哑得不成样,“有人受伤,但暂时没有发现谁有生命危险!”

    花崇猛一闭眼,压在胸口的巨石稍有松动。

    “幸亏,幸亏你赶来了。”太过劳累,昭凡上气不接下气,“如果群众在那里,我……”

    花崇抬起手,示意他别做这种骇人的假设,然后神情凝重地扫视着四周,努力让心跳平复下去。

    这应该就是连烽的最后一张牌了。

    “你担心柳至秦是不是?”昭凡抹掉下巴的血,揩在战术背心上,“我发誓,一定指挥好这边的救援和疏散!”

    花崇拿起一瓶矿泉水,兜头浇下,右手重重在昭凡肩上一拍,“拜托了!”

    ??

    与洲盛不同,包围废弃技校的全是武警特勤,周围没有普通民众,连烽被困于其中,没有分毫逃脱的可能。

    但他并不显得慌乱,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就像故意等着军警们来抓捕自己一般。

    “又见面了。”面对柳至秦,连烽唇边浮起残忍的笑,两眼半眯,“你很厉害,心细如发,比你那头脑简单的兄长难对付多了。”

    柳至秦拨下保险,子弹上膛。

    连烽全无恐惧之色,面对枪口,竟像个视死如归的勇士。

    他摊开双手,说:“你很好奇吧?你的兄长安择为什么会死在莎城?那个六人小队究竟是被谁所害?”

    柳至秦喉结微颤,血丝在眼中蔓延。

    “怎么不说话?”连烽笑,“你找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抓住我,查清当年的真相吗?你不问我,是因为突然害怕知道真相?”

    疼痛几乎抓住了心脏与大脑,眼前的光景有些失真,柳至秦狠狠甩头,改单手握枪为双手持枪。

    “还是不愿意问?”连烽继续笑,“行,那我告诉你好了。”

    “你兄长当年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六人小组里,有一枚我的‘棋子’。那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啊,比韩渠和肖诚心好用多了。”

    “对了,那也是我的第一枚‘棋子’。”

    汗从额前滑落,柳至秦咬破舌尖,用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连烽昂起下巴,狞笑两声,“这枚‘棋子’的名字叫做……”

    “安择。”

    第170章毒心(41)

    手腕发麻,像血液被截停在那里。

    柳至秦食指颤抖着压向扳机,目之所及渐渐变得扭曲。空气中仿佛弥漫起黄沙与硝烟的味道,一切静谧的声响成为刺耳的尖啸,心脏失控地跳动,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骼都疼痛难忍,像被生锈的钝刀子来回切割……

    他的右手仍然握着枪——枪与手臂一同颤抖,左手撤回,用力捂住上半张脸。

    掌心是灼热的,眼眶与前额也是灼热的,眼睫在掌心颤动,一股令人晕眩的力量忽地冲向头颅,如同迎面而来的重拳。

    他难以躲避,只是徒劳地摇了摇头。

    脑海中,安择原本清晰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好似戈壁滩上突然扬起沙尘、落遍战火,安择站在那沙尘与战火中,眉目被笼罩,五官看不真切。

    哥,哥……

    他在心中嘶声唤道,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安择总是走在他前面,为他开路,为他挡去一切危险,然后半侧过身,伸出手,笑着说:“走不动了?要哥哥牵还是哥哥背?”

    心血翻涌,胸腔被陈年往事填满,每一桩都挤出温柔的泪。

    “哥。”喉结滚动,干涩低沉的呼唤从唇边泄出,脑中的画面投映在现实中,安择似乎就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轻松地招着手,声音一如往昔——“怎么这么慢?快点儿!”

    脚步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一般,他开始缓慢地向前挪去。脸上有温热的东西滑过,用手一抹,竟是眼泪。

    他堪堪停住。

    “哥对不起你。”枪声从远处传来,还有武装直升机特有的嚣张轰鸣,安择的神色突然变得悲戚,一双总是很明亮的眼中流露出暗淡的光,就像是揉进了所有内疚、懊恼与不甘。

    “你,你说什么?”柳至秦喃喃低语,脖颈的筋肉痛苦地痉挛起来,打乱了呼吸的节奏。

    “我不是一个好警察。”安择身上的荒漠迷彩已经浸满鲜血,胸口、肩膀、腿脚……全是大面积的血。柳至秦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跪下,满是伤痕的手抓紧了地上的黄沙。

    “哥……”柳至秦的声音变得哽咽,仿佛五脏六腑都在抽泣。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当年的真相。”安择低垂着头,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中,泪落下,却是血的颜色。

    “哥!”柳至秦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地摇头。

    “是我。”安择忽地抬起头,双眼血红,脸上已经满是血污,“那个人是我!是我!害死我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说着,安择猛力捶着自己的胸膛,那声音沉闷而空洞,每一下都狠狠刺在听者心上。

    柳至秦无法动弹。

    “可是我没有办法。”安择的声音低了下去,絮絮叨叨的,“我被那个人控制了,成了他的‘棋子’。他说,我是他的第一枚‘棋子’,是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不!”柳至秦疯狂地摇头,“不可能!”

    安择眼中尽是悲悯与无奈,“我害死了我的兄弟、战友,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硝烟的味道更浓了,武装直升机那火箭弹撕裂空气的声响几乎刺破耳膜。

    ——五年前的莎城,当是这般景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被他盯上。”安择苦笑着说:“那么多兄弟,他为什么偏偏盯上了我?你知道‘棋子’是什么吗?”

    柳至秦近乎机械地摇头,发不出像样的音节。

    “我被关在自己的躯壳里,看我害死自己的兄弟,却什么都做不到。”安择俯下身躯,脸几乎埋进黄沙,“是我害了他们,我不配当警察,我不配当你的兄长……”

    柳至秦目眦欲裂,太阳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地鼓动,像是要从皮肉骨骼中钻出来一般。

    安择伸出手,膝盖在黄沙里前行,嗓音裹挟着风沙,“知道了吧?我才是罪魁祸首,你的兄长,是罪魁祸首!”

    世界突然倾颓,剧烈的眩晕感中,柳至秦狠狠按着胸口,心血狂沸,失重感在四肢百骸间疯狂穿梭。

    视野失去焦距,所有色彩都是混乱的,两耳像被人捂住,听觉被生生隔绝。

    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又或者正在以身体无法承受的频率跳动。

    棋子!棋子!棋子!

    脑中盘旋着这个冰冷又讽刺的词。

    安择的眼睛如同深渊,柳至秦无措地凝望着,听安择一遍遍重复——我是“棋子”。

    “啊!”他再也承受不住,声嘶力竭地喊叫,却发现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安择亦消失在黑暗中。

    柳至秦睁大双眼,猛然想起安择的话——“我被关在自己的躯壳里……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被关在自己的躯壳里,就是这种感觉吗?

    安择,哥,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吗?

    “是。你终于明白了。”不知何时,安择又出现了,目光温柔地站在柳至秦面前,甚至向他伸出了手,“现在,你也是‘棋子’了,我们兄弟二人……”

    “嘭!”狙击步枪的子弹破空而来,将一切虚幻的影像敲得粉碎。

    刹那间,黄沙与硝烟的味道消失了,被战火与阴云覆盖的戈壁滩消失了,火箭弹的尖啸消失了,“棋子”安择也……

    消失了。

    柳至秦怔怔地回过神来,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还是在破旧的技校教室里,窗外警车的鸣笛一声高过一声,连烽匍匐在地,血从右腿膝盖处一股一股往外涌。

    瞳孔收缩,柳至秦未握枪的手缓慢抬起,扶住灼热的太阳穴。

    “啧,差一点。”连烽在血泊中遗憾地笑起来,“你本来可以成为比你哥更厉害的‘棋子’。”

    话音刚落,又是一枪射来,子弹精准无比地打穿连烽的手腕。

    柳至秦眼尾一张,倏地看向窗外。

    身体里那种空茫的感觉渐渐消失,瞳光慢慢聚拢。

    悬停的直升机上,手握狙击步枪的是……

    连烽在剧痛中挣扎,表情越来越扭曲,越来越诡异。他拖着满身的血,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向前爬动。

    “嘭!”第三枪,子弹打进手肘,溅出一片血花。

    “放你妈的屁!”

    熟悉至极的声音刺激着柳至秦的神经,几乎是瞬间将他徘徊的意识拉了回来。

    头脑,终于在漫长的焦灼感中恢复清明。

    柳至秦用尽全力,长长吸了一口气。

    ??

    脚步声急促,有很多人,但其中一人是花崇——柳至秦轻易地听辨出来。

    武警们将连烽从血泊中拖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加之剧痛难忍,他面色苍白,几乎失去意识。

    可他仍在低喃,“‘棋子’,都是‘棋子’……”

    柳至秦抿紧了唇。

    花崇最后一个闯进教室,一手握着狙击步枪,一手猛地捏住连烽的下巴,几乎要掰碎他的骨头,“不会有人再成为你的‘棋子’。安择从来不是你的‘棋子’!”

    柳至秦胸中鼓动,目光停驻。

    连烽被拖走,布满尘土的地上仅剩下一道血痕。

    花崇转过身,看向柳至秦,瞳中弥漫着滔天的火。

    他步步靠近,狙击步枪仍然提在手中,而另一只手倏地向前伸出,扣住柳至秦的肩背,狠狠按向自己。

    胸膛相撞,呼吸间尽是彼此的热度。

    柳至秦缓缓闭上眼,将花崇搂住,力道越来越重,直至感到花崇气息渐紧。

    “你要勒死我了。”花崇轻声说,“我刚从洲盛赶过来,很久没有用过狙击步枪了,紧张得手抖,你……你还勒着我,不让我喘口气。”

    柳至秦仍旧将他死死禁锢着,背微躬起来,脸埋在他肩上,贪婪地呼吸。

    混乱归于平静,外界的所有动静都好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

    花崇一下一下轻拍着柳至秦的背,任由他抱着,感受他的心跳,还有他不经意间的颤抖。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过去太久。

    花崇的声音带着并不明显的疲惫与后怕,“刚才我一直在通讯仪里喊你的名字,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柳至秦手臂轻轻一僵,“是吗?”

    “嗯。”花崇说:“喊了你很多遍,你光顾着看连烽。我都要怀疑,我对你失去了吸引力。”

    “我……”柳至秦下意识收紧手臂。

    “你干嘛听他鬼扯啊?”花崇说:“安择怎么可能是他的‘棋子’?”

    柳至秦静了片刻,抬起头,看向花崇的双眼,唇微分开,却没有说话。

    他的眸子太深,花崇一时间竟失了反应。

    许久,他说:“我哥……”

    “你哥直到牺牲,也是优秀的、足以令你我骄傲的特警。”花崇语气坚定,近乎斩钉截铁。

    柳至秦胸口起伏,目光渐渐变得柔软,片刻后偏过脸,手指匆匆从眼角抹过。

    “你可以不相信你哥,因为他出事的时候,你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两年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花崇状似从容,眼中却沉着浓烈的心痛,“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被连烽蛊惑,认为安择真是他的‘棋子’。”

    “但你得相信我的判断。我是他的队友!是在莎城,和他朝夕共处的队友!”花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单手捧住柳至秦的脸,“你缺席了他反恐生涯的两年,可我没有。直到他最后一次出征,我仍然与他击掌!与他拥抱!与他约好平安归来!我知道你视作目标的兄长是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可能是连烽的‘棋子’!”

    柳至秦半扬起脸,喉结上下抽动。

    花崇的眼眶也阵阵发热,笃定道:“他不是‘棋子’,安择不是‘棋子’。你记住,你的兄长安择到死,仍然是我们的战友!”

    柳至秦指节泛白,竭力控制着翻涌的情绪。

    花崇捉住他的手,缓缓放至自己的心口,声音变得出奇地温柔,“小柳哥,你相信我吗?”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就写到了最后,下一章是尾声,明天就完结了,再来求一波海星,谢谢大家!

    第171章毒心(42)

    吉普在辽阔的戈壁公路上飞驰,二娃好奇地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时不时偏过头,喉咙发出撒娇的声音。

    它已经一岁多了,健壮有活力,慢慢变得不像小时候那样胆小怕事,在外遛弯儿时也会像别的德牧一样极有声势地嚎两嗓子,雄壮威武。可在花崇面前,它仍旧是可怜乖宝宝的样子。

    花崇正在吃枕头蛋糕,一边吃还一边顾着开车的柳至秦,自己一口,柳至秦一口。

    枕头蛋糕是乐然最喜欢的糕点,朴素无华,没有任何装点,就方方正正一大块,便宜、香软、管饱。

    花崇搭着乐然吃过几次,不知不觉惦记上了,偶尔也买上一个,放在家里当作早点。

    这趟自驾来莎城,早上离开宾馆时,正好在路边看到一个装修简单的枕头蛋糕店,顺手便买了一个,不仅可以当早点,还能随时加餐,补充能量,免得在路上挨饿。

    重案刑警申请到假期不容易,假条批下来时,柳至秦问花崇想去哪。

    ****,北方天气多变,南方更适合度假。

    花崇却道:“你一直想去莎城看看吧?”

    柳至秦既意外又不意外,弯着眼尾笑了笑,“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啧,这话问得。”

    “那就是愿意。”

    这个季节的莎城,风大沙大,着实不是旅游的好时节。事实上,莎城也从来不是旅游城市。那儿至今驻守着大量军警,每一年都有人牺牲在反恐第一线。

    花崇和柳至秦就是去,也只能在普通人聚居的城里转一转。城外那些军警驻防区,即便是曾经在那里战斗过的人,也去不了。

    但柳至秦不介意。只要能踏上那片土地,呼吸那里独有的带着硝烟味的干燥空气,亦算了去一桩心愿。

    出发之前,花崇打听到,莎城给牺牲的战士建了个纪念馆,就在莎城公安局旁边,周围有特种兵执勤,普通人只要经过身份核查,就能进去。

    里面有安择的名字和照片。

    “想好跟你哥说什么了吗?”花崇将没吃完的枕头蛋糕收好,拧开矿泉水瓶盖,灌了几口。

    柳至秦握着方向盘,许久没说话。

    花崇叹了口气,在他肩头拍了拍。

    年底前席卷洛城的那场恐袭风波,最终以连烽落网告终。

    市局、省厅、特别行动队、省军区联动,将伤害降到了最低。此后,地毯式的反恐侦查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连烽及“丘赛”的残余几乎被一网打尽。

    除了韩渠。

    那日,韩渠被发现死在明洛区的皇庭小区。当时洛城各地情况紧急,乐然和特别行动队的队员领命赶往其他地方支援。直到连烽在废弃技校被捕,皇庭小区才传来消息——韩渠的尸体丢了。

    韩渠到底有没有死?

    如果死了,尸体是被谁转移走?

    这个人为什么要偷取韩渠的尸体?

    时至今日,警方仍未查到明确线索。

    倒是连烽在得知韩渠失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最后竟是笑出了眼泪。

    他拒绝见自己的父母和其他家人,坚持将“丘赛”已被击毙的头目“古今”称作父亲。

    念“父亲”二字时,他的神情无比虔诚,如同信徒朝圣一般。

    被关押审讯其间,连烽断断续续讲了很多遇到“古今”之前的事,这些事在他父母处得到佐证——

    连烽出生在一个富庶的经商家庭,看似衣食无忧,性格却极其古怪,不愿与人交流,更不愿结交朋友,对所有亲人都冷淡至极,甚至有自残倾向。

    连父连母工作繁忙,平日与他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起初没有在意,只认为是小孩在别扭地吸引大人注意。

    后来,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发展到伤害家中侍者的地步,连父连母才认定他心理有问题,让管家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那年头,很多心理诊所并不专业。管家带着他辗转全国,也没能治好他的病。

    他的童年,便是在数不清的心理诊所里度过。

    他恨那些能够轻易窥探他内心的心理医生。

    直到后来在一家诊所里,遇到一名年轻的心理医生。

    那名医生和以前所有的医生都不同,总是在微笑,从不强迫他回忆不好的事,所谓的“治疗”就是陪他一同玩耍,在“睡梦”中给他编织一个自由的、美好的、没有任何痛苦的世界,并对他说:“私底下,你可以叫我‘父亲’。”

    那便是“古今”。

    奇迹般地,连烽那些“不爱理人”、“不爱说话”、“自残”的毛病渐渐消失。到了学龄,他已经和普通的小孩儿无异。

    连父连母欢欣鼓舞,让管家好好感谢诊所和古医生一番。

    “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信徒。”连烽平静地说:“他拯救了我,我的命是他给的,我制作‘棋子’的能力也是他赋予的。如果没有遇上他,我早就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太肮脏,他给予我的世界却纯真无瑕。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混入警察队伍也是‘古今’的意思?”花崇曾经问。

    连烽笑得很开怀,“不,是我提议的。我很厉害,对吧?当年在莎城,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像反恐特警。你们谁怀疑过我吗?没有。即便我将你们其中的一人变成‘棋子’,你们仍然认为我是你们的好兄弟。父亲……父亲对我很满意。”

    花崇尽量回忆当年,不得不承认,连烽确实做得滴水不漏,甚至为此负伤。

    “但我很遗憾。”说着,连烽面部线条开始颤抖,眸中泛出绝望而痛苦的光,“如果我没有因伤离开,父亲就不会被你们害死!”

    他说的是最后那一场针对“丘赛”的清剿行动。

    花崇眼神渐深。

    “我要复仇!我要复仇!”连烽越来越激动,“你们都该死!你们不配活着!”

    花崇再问:“你说你操控了六人小组里的一人,那人是谁?”

    “安择。”连烽给出的答案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花崇摇头,“不可能是他。”

    连烽阴鸷地笑,“可是你已经不能向别的人求证了。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棋子’是谁。我说是安择,就是安择。”

    审讯时常因为连烽的不配合而中止。他的思维早已脱离正常的轨道,“古今”在他脑中种下的邪恶种子生根发芽。他愿意将无数人的生命献给“古今”,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无所畏惧。

    花崇有段时间很担心柳至秦受到影响,时常在柳至秦面前念叨安择,想让柳至秦相信,安择绝对不会为连烽所用。

    “你给我洗脑呢?”柳至秦温和地笑,边说边摸他的耳垂,“我知道。我相信你,也相信我哥。其实连烽说不说出真正的‘棋子’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五年前的事,罪魁祸首是连烽和‘古今’,‘古今’早就死了,连烽正在等待刑罚。即便那六人里的确有‘棋子’,也只是受害者——就像肖诚心。”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肖诚心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警察。

    何况反恐特警。

    花崇释然,“你能想通就好。”

    那个隐藏在网络背后助连烽一臂之力的黑客最终被找到。

    柳至秦封锁了他的整个僵尸网络,在无数虚假信息中抓取到他的真实身份。

    他叫何拾,书生打扮,文质彬彬,习惯一边说话一边推眼镜。

    出乎众人意料,他没有被连烽洗脑,没有成为连烽的“棋子”,和陈辰,还有其他被制作成人体炸弹的涉恐分子完全不同。

    他具有自己的意识,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但直到被拷上双手,他都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在他看来,自己仅仅是发挥所长,叱咤网络而已。

    技术有什么错?

    “技术有什么错?”傅许欢手中的《永夜闪耀处》已经被翻得卷皮,苦笑摇头。

    沈寻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傅许欢珍惜地收起《永夜闪耀处》,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很多人觉得,作恶也没有错。”

    连烽心情好的时候承认,早在“古今”被击毙后,自己就开始谋划一场大规模的袭击。

    首先要在大城市,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其次要建一栋楼,建成之后在开业仪式上炸毁。

    庞大的购物中心轰然倒塌,有多少人会为此陪葬?

    成千上万,血流成河。

    刺激,大气,酣畅淋漓!

    在这之前,还要杀一群人来助兴。

    每每说起洲盛购物中心和梧桐小区,连烽的情绪都相当起伏,不是激动到流泪,就是消沉到发抖。

    “洲盛是我献给父亲的礼物。”连烽不断摇头,“可惜啊,楼塌了,人却没死几个。也不知道父亲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操了!楼都炸了,还想怎样?”张贸愤愤不平,听到“洲盛”两个字就火大。

    埋在洲盛的炸弹爆炸之时,由于花崇反应迅速,指挥得当,大量伤亡被避免。可是财产损失却难以估量,有军警受伤,很多普通人的生活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可以说,连烽的计划虽然没能“大获成功”,也“成功”了一小半。

    后续反恐清剿中,藏匿在洛城的涉恐分子被逐个挖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和陈辰相似,思想偏激,有报复社会的倾向,具有反社会人格,被洗脑后成了连烽忠诚的狗。

    连烽还记得那个叫“邹媚”的女人,“她啊,她这辈子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给她洗过脑吗?”花崇问。

    连烽摇头,“没有必要,她不算我的人。我只是看她可怜,给她行点儿方便而已——毕竟七氟烷这种东西,不是想搞到就能搞到。谁知道她那么蠢,那么快就把你们警察给我吸引来了。”

    “所以你派人杀了她?”

    “送她脱离苦海而已。”连烽干笑,“她活着那么痛苦,不如去和被她杀掉的小女孩儿团聚。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

    “消息是韩渠透露给你的?”

    “韩渠啊……”连烽目光渐远,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又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

    韩渠这个名字,如今在洛城警界成了一个令所有人尴尬的词。

    他与五年前发生在莎城的事无关,却与涉恐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韩渠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陈争相信他已经死了。

    整个冬春,洛城的安全警戒级别都维持在最高等级,部分涉恐分子已被处决,但连烽身上因为尚有线索,而继续被关押。

    近来,他已经不怎么开口说话了,每天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连家父母在洛城配合调查,连母在看过监控后道:“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动,也不说话。我以为古先生将他治好了,没想到……”

    话音未落,连母已经泣不成声。

    连烽这荒唐的人生,就像走了一个圆圈,害己害人,最终绕回了原点。

    等待他的必然是死刑,但在被处决之前,他还得面临漫长的拘审。

    这一过程,才是给予他的真正惩罚。

    吉普的速度慢了下来,柳至秦说:“我得告诉我哥,我和你在一起了。”

    花崇侧过脸,“连烽的事……”

    “难得来一趟,说连烽让他不高兴干什么?”柳至秦轻轻摇头,“你才是最重要的。”

    车窗外阳光强烈,花崇眯了眯眼,放下遮阳板。

    二娃放了个爪子在椅背上,打响鼻试图吸引注意。

    花崇没理它,过了好半天才轻声道:“你也是最重要的。”

    柳至秦假装没听清,“什么?”

    花崇清了清嗓子,“我说,你是我的宝宝。”

    这话,是挺久以前,柳至秦在床上搂着他时说的。

    现在他将这话还给柳至秦。

    柳至秦一脚刹车踩下去,吉普急停在路中央。

    幸亏戈壁公路上没有别的车辆。

    柳至秦手臂撑在副驾椅背上,挡住了大半阳光。

    花崇微笑着看他,顺道捏住他的下巴。

    手指上还有枕头蛋糕的香甜味,柳至秦别过脸躲开,然后迅速将手指含住,舌尖一卷。

    花崇将手指抽回来,耳郭有些发热。

    柳至秦凑得更近,他无法后退,接吻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二娃不满地刨椅背,响鼻打得更加起劲。

    吻够了,柳至秦才放开花崇,拍了拍二娃的脑袋,重新将车发动起来。

    驶向远方。

    此时是春末夏初,危机与生机一同欣欣向荣。而人生就像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戈壁公路,漫长、未知,布满旦夕祸福,或许还有海市蜃楼。

    所幸已经不再是孑然独行。

    车在半途,人亦在半途。

    花崇打了个哈欠,拿起帽子罩在脸上,“我睡一会儿。”

    柳至秦却难得地不讲理道:“不行。”

    花崇挑起眉,“不行?”

    “陪我说话。”柳至秦笑,“我想听你的声音,不然会犯困。”

    “我都说老半天了,还没听够?”

    “不够。永远不够。”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如果我将来又想写刑侦单元剧了,会以这一篇的人物和设定接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