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书院 - 玄幻奇幻 - 心毒在线阅读 - 心毒_分节阅读_212

心毒_分节阅读_212

了,这一辈的人思想较为传统,他能接受满潇成因为和学生接吻而被劝退?”柳至秦摇头,“我觉得他接受不了。时隔七年,他都不愿意亲口说出这件事,还得我们自己去温茗镇调查。另外,满潇成从肖潮刚的公司离职,他同样语焉不详。他也许认为,满潇成和男人扯上‘不正当’关系,是家中极大的丑事与耻辱。”

    花崇想了想,“有一定的道理。他们父子关系曾经融洽,之后因为劝退事件而彼此疏远。满国俊对满潇成有恨,但满潇成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们一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彼此间的牵绊抹不干净,可无法消除的隔阂也已经产生。所以满潇成去世后,满国俊显得悲伤,却又不至于悲痛欲绝,看在华勇贵眼里,就是感情偏‘淡’。”

    柳至秦正要点头,又听花崇话锋一转,“但满国俊为什么对妻子向云芳也没多少感情?向云芳病逝前,他别说亲自照顾,就是去医院探望的次数也不多。他不满满潇成做的事,至于连向云芳也一起恨?”

    柳至秦两眼半眯起来,低声道:“不至于。”

    “对!不至于!”花崇走来走去,突然站定,“满国俊对病重的妻子不闻不问,心安理得花着儿子惨死的赔偿金,可以说对妻儿都非常不满。通常情况下,造成这种结果的有两种可能——第一,丈夫出轨,移情别恋;第二,孩子并非亲生。”

    柳至秦立即排除第一种可能,“满潇成不是满国俊的亲生儿子?”

    “你想,这是不是能解释满国俊现在的行为?”花崇又开始踱步,好似静止不利于思考,“假设满潇成是向云芳和另一个男人所生的孩子,向云芳选择了隐瞒。满国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知情,一直将满潇成当做亲生儿子抚养,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得知,满潇成不是自己的种。”

    “他会痛恨满潇成和向云芳,恨谁多一点难说。”柳至秦撑着下巴分析,“但还是那句话,已经付出的感情收不回来,他爱过妻子和儿子,加之性格并不强势,所以爱并没有转变为彻头彻尾的恨,而是爱恨交织。这就是他感情‘矛盾’的根本原因?”

    “婚姻中出现背叛或者欺骗,性格刚烈的人选择一刀两断。但更多普通家庭,会选择在表面上维持原状。肖潮刚家是这样,满潇成家说不定也是这样。”花崇拿起手机,一边拨号一边接着说,“满潇成的DNA样本应该还在,能做亲子鉴定。”

    柳至秦看着他的侧脸,脑中突然跃出一个想法。

    通话并未持续太久,花崇交待完之后挂断,回头便与柳至秦四目相对。

    短暂的凝视后,花崇笑了笑,“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嗯。”柳至秦别开视线,重新看向记事本,“我们最初认为,满国俊有作案动机。为什么?因为满国俊是满潇成的父亲,这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但如果满国俊不是满潇成的父亲,这一切就推翻了。”

    “作案的很可能是满潇成真正的父亲。”花崇拇指在下唇滑过,“这个人藏得很深。”

    “满国俊知道这个人是谁吗?”柳至秦问。

    “难说。”花崇道:“照理说,满国俊恨满潇成和向云芳,但到底一同生活了几十年,他恨他们,却不是单纯的恨。可对满潇成的亲生父亲,满国俊应该只有纯粹的恨。如果他知道这个人,应该会告诉我们。”

    “他始终保持沉默,不肯开口。”柳至秦走到窗边,看向暗红色的夜空,“既不像知道,也不像不知道。”

    “人的心理是最难琢磨的。犯罪心理研究不断增加新的特殊个例,意味着已知的案例并不能作为特别有力的依据,更不能当做模板。”花崇感到一丝夹杂着亢奋的疲惫,“普通人的心理已经够难揣测,更别说涉及犯罪的心理。”

    柳至秦转身,背后映着一圈涌动的夜色,“但我的心理很好揣摩。”

    花崇眼尾一挑,无奈道:“咱们在说案子。”

    “但案子不是让你疲惫脱力到思维迟钝了吗?”

    花崇一时难以反驳。

    “疲惫的时候,不如想些轻松的事,换换脑子。以前念书的时候,你们班老师有没有说过,语文作业做烦了,就找几道数学题来做?”柳至秦唇角微扬,“犯罪心理不好揣摩,你可以试着揣摩揣摩我的心理。”

    花崇胸口顿时泛起一阵暖流,嘴硬道:“忙,案子一个没破,别添乱行吗?”

    “揣摩吧。”柳至秦竟是上前几步,牵住了他的手腕,然后顺势一提,按在自己心脏上。

    他不经意地睁大眼,只觉手心传来阵阵鼓动。

    柳至秦的心,在他的掌心跃动。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柳至秦的嗓音格外温柔,手劲却一点不小。

    花崇任由他握着,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不领情道:“脑子转不动了,懒得猜。”

    “那就不猜。”柳至秦笑说,“我来告诉你。”

    花崇有些意外,本以为柳至秦会找理由继续让自己猜,没想到居然这么干脆地放弃了。

    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就好像小时候做好了准备与伙伴玩游戏,对方却拍拍屁股说“不玩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可这失落没能持续下去,因为柳至秦说完那句“我告诉你”,就身体力行,吻住了他的右眼。

    他当然条件反射闭上了眼,所以这个吻准确来讲,其实是落在了他的右眼眼皮上。

    眼睛通常是最能感觉到身体疲惫的部位。累的时候,眼睛酸胀、乏力、起红血色,甚至隐隐作痛。

    不舒服,就想要用手揉一揉,这个简单的动作能够稍微缓解眼睛的不适。

    可是男人的手有力而粗糙,哪会有嘴唇柔软?

    柳至秦搂着花崇的腰,吻着他的右眼,没有放开。

    花崇喉结滚了好几个来回,大脑突然放空,明明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却好似看到了一方流光溢彩的天地。

    须臾,右眼上温热的触感换到了左眼。不久,唇被轻轻含住。

    他仍是没有睁开眼,却分开唇齿,欣然迎接柳至秦的侵入。

    ??

    夜已经很深,洛城一中的教学楼几乎全熄了灯,唯有“求知楼”三楼的两扇窗户还透着明亮的光。

    那是高一年级部分数学老师的办公室。

    洛城一中是省重点中学,学生众多,每个年级起码有30个班,任课教师也多,单是高一一个年级,就有三个数学老师的专用办公室。

    数学向来是高考“拉分”的重点科目,尤其在文科生中“地位”极高。有的学生语文、英语、史地政都很好,唯独数学成绩较差,总分和排名一出来,单数学这一科就被别人拉开四五十分的差距,排名跟着一落千丈。所以很多学校虽然明着不说,但都对数学老师格外重视。同样,数学老师肩上的压力也极大,特别是重点中学的数学老师,备课到深夜的情况并不少见。

    蓝靖已经火化入土,后事从简,基本上已办理妥当。蓝佑军请假数日,加上蓝靖生病期间经常请别的老师代课,如今没了牵挂,妻子暂时回老家疗伤,自己一空下来就沉溺在悲恸中,索性赶到学校备课。

    蓝靖生病之前,他本来长期在高三理科实验班任教,是全校出名的数学骨干教师。但独生女罹患绝症,他已经没有精力带高三的课,遂主动要求调到高一,带两个平行班。

    洛城一中这种学校,实验班和平行班区别极大,实验班培养的都是冲击名牌大学的娇子,而平行班大多是资质平平的学生。

    即便如此,蓝佑军还是想尽力将他们带好。

    走到“求知楼”楼下,他看到三楼的办公室亮着灯。

    这么晚了,还会有别的老师在备课吗?

    蓝佑军忽然想到,此时在办公室里的可能申侬寒申老师。

    想到申老师,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当初,他与申老师在高三各带两个理科实验班,每年全市的数学单科“状元”不出在他的班上,就出在申老师的班上。可现在,他们二人都不再在高三任教。

    他是因为要照顾蓝靖,申老师却是自称“压力过大”。

    这理由说服得了别人,说服不了他。和申老师共事多年,既是对手,也是朋友,他自认为了解申老师。

    申老师不是那种扛不住高三压力的人。不愿意再带高三,必然有别的原因。

    但申老师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去问,就当是“压力过大”好了。

    走到三楼的办公室,在里面备课的果然是申老师。

    “这么晚了,还在啊。”蓝佑军说。

    申侬寒连忙站起来,“蓝老师,节哀。”

    蓝佑军叹了口气,不愿意多说,颤颤巍巍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申侬寒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桌上,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蓝佑军下意识回过头,毫无来由地感到,申侬寒像自己一样,品尝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否定似的摇头。

    申侬寒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子嗣,一直孤身一人,怎么会和自己一样?

    蓝佑军翻开教案,再次叹了口气。

    ??

    即将破晓时,花崇大步赶去痕检科。就在刚才,李训在内线电话里说,足迹建模已经完成,凶手为男性,身高在1米74到1米78之间,体重在65到75公斤的范围内,年龄初步估计在57岁左右!

    这无疑是个重大突破。

    花崇按捺着激动,正要加快步伐,却听一阵嘈杂声从楼下传来。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按住他!”一名警员大声喊道。

    “怎么回事?”张贸从一间警室里跑出来。

    楼下的吵闹声更大,花崇正欲下楼,就看到一名警员跑了上来。

    “花队!李立文发疯了!”

    第121章围剿(22)

    被押在审讯室里的李立文与数日之前相比,简直如变了一个人。

    他像警惕的兽类一般弓着脊背,藏在额发阴影中的双眼刺出阴森森的寒光,被拷住的双手抓着桌沿,指甲在桌面抠动,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他似乎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呼吸,虎视眈眈地看着对面的人,肩膀随着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喉咙不断发出代表威胁的“唔唔”声。

    花崇睨着他,好似透过他与李立文无异的外表,看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李立文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没念过多少书,靠在夜店上班养活自己,也算是自食其力,无可指责。但他贪图小便宜,戾气非常重,热衷于在背后骂人,且用语脏到极点。不过,李立文嘴虽然脏,却又很懦弱,胆小怕事,害怕得罪人,若不是包里惯常放着一把刀,几乎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可现在这个和李立文长得一模一样,甚至穿着李立文衣服的男人,与李立文却完全相反。

    李立文的戾气通过抱怨、咒骂发泄出来,人前微笑,人后嘲讽,而这个男人的戾气却宣之于无声的暴力。

    就在不久前,男人打伤了一名准备不足的警员。

    花崇看着他,他也看着花崇,喉咙继续“唔唔”作响,好似正在衡量自己是否有胜算。如果有,他也许会如狼一般一跃而起。

    但花崇怎么会给他逞凶的机会。

    “李立文。”花崇冷冷道。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颤抖的肩膀一顿,眼睛旋即变得更加凶悍,两边鼻孔“噗嗤噗嗤”喷着气,鼻翼快速地张合,略微泛黄的牙齿咧了出来,双唇向上下两个方向分开,眉心和鼻梁间挤出沟壑一般的褶皱,五官极度扭曲,几乎要皱到一起。

    一个正常的人,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李立文会有这种表情吗?

    装的?

    不像。

    李立文装不到如此地步。况且伪装的人最易被眼神出卖,他们的眼中或多或少会显出几分躲闪。

    但眼前的男人似乎根本不懂躲闪为何物,目光极凶极恶,恨不得将困住自己的人撕咬成渣。

    只有野兽才会有这种眼神。

    花崇眯了眯眼,眼角接连跳了好几下,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测。

    拉开靠椅坐下,花崇的目光没有从男人的脸上挪开,但也没有继续喊对方的名字。

    盯着监控的张贸说:“花队怎么不说话?李立文这是闹哪一出?他以前不是这样啊,别是吃错东西了吧?还是在演戏?”

    “不像。”徐戡摇头,“一个人是不是在演戏,看眼睛最容易分辨。当然微表情、肢体动作也能提供一些参考。”

    “那他今儿是怎么了?”张贸不解,“前几天没见他有问题啊,怎么突然这样了?无故发飙,居然还敢袭警?没哪个正常人敢在刑侦支队这么放肆吧!”

    徐戡看着监控,过了几秒才低喃道:“可能,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啊?不是正常人是什么人?他别是真疯了吧?”

    审讯室里的气氛异常紧张,并且很是怪异。李立文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另外两名警员如临大敌,做好了控制他的准备。唯有花崇好整以暇,甚至还将腿架了起来。

    僵持间,李立文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指甲抠动桌面的声响也更加刺耳,一双血红的眼睛睚眦欲裂,似乎再瞪一会儿,眼珠就将从眼眶里掉出来。

    警员警惕地提醒道:“花队?”

    花崇抬了抬右手,示意不用操心。

    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显然刺激了李立文。李立文猛地站起,龇牙咧嘴,拳头握得极紧,青白色的骨节好似要穿出薄薄的皮肉。

    “我操,他想干什么?”张贸喊道。

    “他能在花队面前干什么?”徐戡说,“放心吧,花队刚才是故意激怒他。”

    李立文居高临下瞪着花崇,花崇微扬起头,两簇视线交锋,不过两三秒,李立文就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两名警员立即冲上去,将他按住。花崇自始至终没有站起来,直到他伏在桌上,才又喊了一声:“李立文。”

    “你……”男人嗓音嘶哑,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而是从胸腔中挤出。

    困兽才会以这种方式发声。

    以前的李立文,骂起人来语速快如机关枪,五分钟内不重样。现在的李立文,却像根本不会说话,艰难地挤着字,每一个音节都干涩刺耳,“你,放,了,他!”

    “他?”花崇问:“哪个他?”

    男人咬牙切齿,豆大的汗水从脸上滑落,一边捶着桌子一边竭斯底里地重复:“你放了他!”

    “什么意思?”张贸懵了,“李立文想让我们放了谁?”

    徐戡说:“恐怕是他自己。”

    “他自己?”张贸惊道:“这不对啊!”

    “你先告诉我,是哪个他?”花崇不紧不慢地说。

    “李,立,文!”又是一声不连贯的喊叫。

    两名警员面面相觑,和张贸一样不解。

    花崇右手往下压了压,“‘他’是李立文,那你是谁?”

    “我操!”张贸终于明白过来,“李立文装人格分裂?”

    “不是装。”徐戡摇头,“现在这个李立文,可能的确不是真的李立文。”

    “不会吧!人格分裂是多罕见的事?被咱们撞上了?”

    “我们长期与犯罪分子打交道,遇到‘奇葩’的概率本来就不低。”徐戡竟像是轻松了几分,“李立文给我的感觉一直有些奇怪,刚和他接触时,我还跟花队讨论过。但当时我不明白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李立文”呲着牙,举止不似人类,语气也极有特色,像一个刚学会几句人话的野兽,“是我做的,你放了他!”

    花崇皱眉,“什么是你做的?”

    “李立文”喘气的声音非常粗重,而且没有规律,时缓时疾。他的嘴唇不停张开和闭拢,像想说话,又难以组织语言。

    “什么是你做的?”花崇继续问,模仿着他的语气,“尹,子,乔?”

    “李立文”剧烈摇头,拳头在桌上重重砸了四五下,喑哑道:“肖,肖!”

    花崇呼吸一提,“肖潮刚?”

    “肖,潮刚。肖潮,刚!”“李立文”如小孩学语一般,说完发出一阵“吭哧”声响。

    花崇眸底暗光闪烁,“那天晚上在招待所,你代替李立文,杀了肖潮刚?”

    “李立文”就像听不懂一般,露着牙齿说:“你们,放了他。肖,潮刚,是我,杀的!”

    张贸听得瞠目结舌,“徐老师,李立文刚才说什么?他杀了肖潮刚?他,他上次不是说,只是割伤了肖潮刚的手臂吗?”

    “他是李立文分裂出来的不健全人格,不是我们审讯过的那个李立文。人格分裂研究学中,有不同人格之间相互知晓对方存在的说法,也有彼此不知的说法。他可能知道李立文的存在,但李立文不一定知道他。”徐戡语气淡定,但心中并不平静。因为与尹子乔遇害、肖潮刚失踪两起案子均有关系,李立文一直被扣在市局,重案组、洛安区分局暂时没有找到他犯案的证据,而现在,他分裂出的人格竟然自称杀了肖潮刚。

    花崇无意识地搓着手指,快速分析“李立文”的表情与话语,忽感有一线光亮照进了黑雾弥漫的逻辑死角。

    真正的李立文虽然有收藏管制刀具的习惯,并且随身带刀,但就性格来讲,没有杀人的勇气。而“李立文”却有。

    已知的人格分裂案例中,第二人格、第三人格往往比主人格聪慧、强大,但也有相反的情况。显然,“李立文”并非一个健全的人,他徒有人的外表,心智却类似动物。

    但他有能力杀掉肖潮刚。

    上一次审讯时,李立文说自己割伤肖潮刚之后,肖潮刚从招待所仓皇逃离。但时隔半年,招待所的监控记录早已清空,难以核实真假。

    李立文割伤肖潮刚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或许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因为那时的李立文可能已经被“取代”。

    “李立文”取代李立文的契机是什么?

    是李立文陷入危机,受到伤害?还是李立文承受不住心头的压力?

    肖潮刚企图在招待所强迫李立文,并且在此之前已经纠缠了多日。李立文担心丢工作,心理状态已经非常负面,终于在被强迫时失去对精神的掌控?

    “李立文”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并立即杀了肖潮刚?

    不对,接不上。

    李立文已经持刀反抗,等于是亲自破除了困局。

    李立文可能说谎,他并没有割伤肖潮刚,而是由突然出现的“李立文”杀了肖潮刚。

    可如果“李立文”是在招待所动手,尸体如何处理?声音如何掩盖?

    “李立文”只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动手!

    花崇深吸一口气,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确是“李立文”杀了肖潮刚,那这个案子就与满潇成毫无关系。

    “李立文”杀肖潮刚只是因为李立文受到侵犯,或者说伤害,他根本不认识满潇成,不存在为满潇成报仇一说。

    所以之前的推测不成立?

    花崇神情凝重地看着“李立文”。“李立文”不断重复着“放了他”,像一头智商底下,却又极其执着的困兽。

    意识到交流十分困难,花崇只得尽量放慢语速,“肖潮刚在哪里?”

    “李立文”怒目圆瞪,张了半天嘴,才说:“河,边。”

    李立文与肖潮刚开房的招待所东边就有一块无人开发的河坝,春夏高草丛生,秋冬荒凉败落,因为数年前出过几起淹死小孩的事故,平常很少有人往那里去。

    花崇立即联系曹瀚,让马上去河坝搜寻。

    “李立文”精神愈加亢奋,一边发出“呼呼呼”的怪声,一边挥舞着被拷在一起的双手,机械地重复说:“是我,放了,他!”

    张贸看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徐老师,他在干什么?”

    徐戡观察片刻,“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只能用肢体语言告诉我们——他是这样捅死了肖潮刚。”

    “我去!”张贸捏着自己的手臂,“我现在信李立文真的有第二人格了,这要是装的,他直接当演员去得了!”

    “徐戡!”花崇从审讯室里出来,步伐很快,喊完名字还招了招手。

    徐戡立即赶上去,“怎么?”

    “我估计李立文有人格分裂的症状。”

    “我看出来了。”

    花崇顿了半秒,“马上联系人给他做精神鉴定。我去一趟河坝。你也做好出勘现场的准备。”

    ??

    柳至秦已经在警车边等着了,拉开驾驶座的门,在花崇坐进去时抬手挡了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副驾,“根据足迹推断,凶手是名五旬男子,正常体型,这和我们之前根据作案工具、创口所做的侧写类似。我已经安排兄弟们排查满潇成人际关系里具有类似特征的人,相信会有发现。李立文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花崇将车发动起来,简单把李立文的情况概述一番。柳至秦在痕检科跟众人开会时就已经听说李立文精神出了问题,此时得知可能是人格分裂,倒也没有特别惊讶。闻言思索了片刻,说:“那如果曹队他们真的在河坝找到了肖潮刚,就证明李立文分裂出来的人格没有撒谎。肖潮刚并非因为满潇成而死。”

    “对,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此时正好是早上上班高峰,哪里都堵得厉害,警车走走停停,花崇盯着前方的车流说:“昨天夜里,我们分析案情的时候,我说感觉掉进了一个‘思维误区’,但又想不通有误的地方在哪里。现在我好像想明白了。”

    柳至秦偏过头,“因为李立文?”

    “因为李立文和肖潮刚。”花崇说:“四起割喉案,杀害吕可、罗行善、丰学民的显然是同一个人,而杀害尹子乔的凶手似乎另有其人。我们本来已经比较确定这四起案子是两个凶手所为,相同之处只是他们都选择了割喉这种方式。使用锐器的杀人案中,割喉最为常见,因为它效率最高,被割喉的人鲜有生存可能。尹子乔被割喉,与另外三人被割喉,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是一起独立案子。但自从我们在‘金兰家园’发现了凶手的作案动机,发现了满潇成这个人,尹子乔就被串上去了。”

    前方转弯,花崇暂时停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柳至秦说:“你的意思是,尹子乔是被我们刻意串上去的?他本来不应该在凶手的‘犯罪网’上?”

    “嗯。”花崇道:“从凶手因为高空坠物事件杀害吕可、罗行善就能够看出,他的想法异常偏激,并且自有一套常人难以理解的犯罪逻辑。他可能杀害任何将满潇成推上绝路的人。我们只能进入他的逻辑,用他的想法去猜测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将所有影响过满潇成人生的人都列入他的‘犯罪网’——我们就是在这个环节上掉进‘思维误区’,然后始终没能走出来。直到刚才在审讯室面对李立文之前,我一直在想我们昨晚讨论过的问题,从创口来看,凶手不应该是同一个人,但他们的目的却又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给满潇成报仇。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低了,我不信有这种巧合。但非要说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完全不同的创口又无法解释。是我们被凶手的犯罪逻辑拖着走了,不仅把尹子乔的死和满潇成联系起来,还把肖潮刚的失踪和满潇成联系起来。但现在的事实是,杀害肖潮刚的极有可能是李立文分裂出的人格。”

    柳至秦边思考边缓慢道:“尹子乔的确是影响过满潇成人生的人,凶手有理由杀了他为满潇成复仇。肖潮刚同理。但想要杀死他们的人并非是想为满潇成复仇,他们是因为别的事引来杀身之祸……”

    “对!李立文刚才那一闹,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花崇将车窗放下来透气,右手在太阳穴处捶了捶,“不进入凶手的逻辑不行,但进入过深也不行。凶手复仇对象集中在与高空坠物事件有关的人身上,他可能根本没有想过对尹子乔动手。尹子乔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死在另一个人手上。”

    “你这么一说,我脑子好像也清晰了一些。”柳至秦说,“尹子乔这个案子在时间上与后面三个案子比较接近,加上割喉这一手法,的确容易被放在一起考虑。这次的凶手又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思想偏激,要了解他就必须进入他的逻辑,但一旦进入,便容易被他影响。我们……可能确实被他带偏了。”

    “先确定李立文是否杀了肖潮刚。”花崇技术娴熟地在车流中穿梭,“这个案子结束后,我打算和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聊一聊,听听他们的意见。”

    柳至秦点头,旋即又道:“不过如此一来,尹子乔一案就回到了原点。针对他的人际关系调查已经进行了好几轮,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警车被堵在离斑马线半公里远的地方,花崇叹息,“那就先侦破吕可三人的案子。满潇成确实无辜,但凶手杀害的这三人不该给满潇成抵命,他们也很无辜。”

    ??

    搜索进行了半日,一具腐败见骨的尸体在河坝一处砂石坑中被找到。

    由于腐败严重,初步尸检无法确定死因,更无法确认身份,必须做解剖和DNA比对。

    但在场的警员都明白,这只可能是肖潮刚。

    经过心理干预,李立文已经“醒来”,缩头缩脚地坐在审讯椅上,面色苍白,低头不语。

    花崇问:“你隐瞒了什么?”

    李立文惶恐不安地颤抖,一个劲地摇头。

    “那天在招待所,你不只是割伤了肖潮刚。”

    “我没有撒谎!”李立文惊声道:“我真的只是割伤了他!他跑了,我一个人留在浴室清理血迹,我没有做过别的事!”

    “李立文,你知道‘他’的存在。”花崇缓声说。

    李立文睁大眼,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谁?我知道谁的存在?”

    “你不确定,但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偶尔会不对劲。”花崇看着他写满惊愕的眼睛,“我再问一遍,那天晚上你割伤了肖潮刚,在肖潮刚离开之后,真的只是在卫生间清洗血迹吗?”

    李立文咬着下唇,渐渐地,眼中浮起一片水雾。

    花崇说:“你是不是想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李立文不说话,只摇头。

    “监控记录下了你今天早上做的事。”花崇将笔记本转了个向,“长时间留在市局,不断接受问询,你心理崩溃,用额头撞向墙面。”

    花崇的讲述滞后,视频已经播放到“李立文”发狂袭警的画面。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李立文大叫起来,用力抓扯着头发,“我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们陷害我!你们给我吃了致幻药!”

    “嗯,‘他’的确不是你。”花崇说:“但你早就隐约察觉到‘他’的存在了,不是吗?”

    李立文疯狂摇头。

    “当你企图伤害自己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今天早上是,在招待所时也是。”花崇顿了顿,“当时,你站在卫生间,盯着地板上的血,又看着自己手中的刀。恐惧与愤怒渐渐让你情绪失控,变得绝望,多年被客人欺辱而积蓄在心中的压抑一朝爆发,你想要杀掉像肖潮刚一样欺辱你、看不起你、将你踩在脚下的人。但你做不到!”

    李立文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他抱着单薄的肩膀,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花崇接着说:“你喜欢收藏管制刀具,随身携带刀具。这个爱好让你感到自己不是那么任人可欺。它与其说是你的爱好,不如说是你的毒品。但即便有了很多刀,你仍旧过着被客人肆意指使的生活。”

    李立文终于哭出了声,压抑又悲愤。

    “那天你拿起刀,知道无法杀掉肖潮刚。”花崇说:“你跪在地上,想杀了你自己。”

    第122章围剿(23)

    徐戡将尸检以及DNA比对结果送到花崇手上。死者正是半年前无故失踪的肖潮刚,凶手使用锐器,至少在他身上戳刺了34刀。

    看到尸骨发现现场的照片时,李立文反倒安静下来了,不再哭泣,也不再颤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然后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那笑容几乎凝固在他脸上,像一副掩饰痛楚的面具。

    曹瀚和另外两名洛安区分局刑侦中队的警员给李立文录了口供。

    花崇和柳至秦在单向玻璃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和大多数从小城镇来到洛城的年轻人一样,李立文曾经也心怀梦想与憧憬,想努力工作,认真赚钱,等到攒够了钱,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二手的老房子都能接受,不用多宽敞,也不用多舒适,足够自己落脚就行。然后再加倍努力地工作,等到经济条件好一些了,就找个姑娘来谈恋爱、结婚,30岁之前生个可爱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行,男孩儿更好养,不像养女孩儿一样时刻都需要操心,但若要问内心,他更希望生个漂亮软萌的女孩儿,像小公主一般养着。

    美好的白日梦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李立文就发现,在小城镇长大、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自己根本无法在洛城找到一份逞心如意的工作。他穿着洗干净、熨整齐的衬衣,拿着花钱请人帮做的简历去应聘,却总是碰一鼻子灰,HR们看一眼他的简历就扔在一旁,微笑着请他离开,从来不告知为什么不肯录用他。

    后来有一次,他偶然听到一名HR说,“刚才那个姓李的,要文凭没文凭,要经验没经验,还是个农村来的,满嘴土话,虽然长相还行,但半点气质都没有。再说,咱们这儿又不是鸭店,光有长相有什么用?他这种人,居然也好意思往写字楼里跑?去当个洗脚婢,人家可能都嫌弃他手太粗糙。”

    另外一名HR哈哈大笑,“我看啊,他当洗脚婢挺好的。刚才看他那么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真的挺渴望我给他一份工作。哎,怎么可能啊?大学生我都得看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呢。说真的,我都想给他提个建议了——白天去餐馆端盘子,晚上到洗脚城给人做按摩,一天打两份工,完全不用动脑子,说不定比在咱们这儿工作拿的工资还高。”

    李立文驻足听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租住的逼仄小屋,在镜子前将自己从头打量一番,呆立许久,断绝了成为一名白领的念头。

    他扔掉了为应聘而买的廉价西装,撕了一大叠还未投出的简历,很快在一家烤肉店找到第一份工作,从此开始了面对各色客人的人生。

    人似乎总是倾向于记住批评、遭遇。而在服务行业中,客人满意,可能什么都不说,付钱后默默离开,客人不满意,有的念叨几句就算了,有的却是借机发难,将服务员叫过来就是一通刁难。

    李立文被烤夹打过脸,被饮料浇过头,被指着鼻子骂过“滚”。

    但这只是冰山一角。

    当他为了生计,去酒吧、洗脚城工作时,才渐渐发现,自己真的低人一等。

    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他却只能低声下气,为了不被辞退而竭尽全力伏低做小。

    即便如此,还是会被客人投诉、羞辱。在上一家夜店,他被迫向客人下跪,从客人腿间钻过去,像一条狗一样向客人作揖,然后在满屋大笑声中用嘴叼住客人赏赐的钱。

    他被打过,结结实实十个响亮的耳光。

    他也被灌得送去医院洗胃,落下胃痛的毛病。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只记得跪下时那种寒彻心扉的感觉。

    他偶尔去网上发帖,倾述自己对工作的不满。可浏览帖子的网友都说,那你辞职别干了啊,没这份工作会死吗,你就不能找一份满意的工作?最讨厌你这种无病呻吟、怨天怨地的人了!你可以阳光一些啊,社会有那么多的美好,你不会自己去发现吗?

    甚至有人叫他打起精神来,去吃一顿自助日料就好了。

    他关掉帖子,苦笑。

    一顿自助日料?

    呵呵,那已经是他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那些不为生活发愁的网友,怎么懂他的难处?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又有谁懂他的难处?

    他不再上网倾述,转为在背后用极其难听的话语骂人。他讨厌装腔作势的男人,也讨厌虚伪无知的女人,讨厌倚老卖老的老人,也讨厌混不讲理的小孩。

    慢慢地,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厌恶。

    他自知懦弱,连长相也不是硬汉那一派的,于是开始学硬汉收藏管制刀具。他攒的钱,除了基本的生活开销,基本上都花在了购买管制刀具上。

    可是即便每天都带着锋利的刀出门,他还是那么弱小,被客人欺辱之后还是只能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在灯红酒绿的夜世界生活得越久,他就越绝望。初到洛城时那些美好的愿望全都破灭了,他买不起房,也讨不到老婆,更养不起儿女。

    他很鄙视那些没几个钱却想生儿育女的人,进而鄙视没钱想要讨老婆的男人。

    简直是祸害下一代。

    再一次被不讲理的客人骂得狗血淋头后,他回到家,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意思,拿起一把刚买的刀,浑浑噩噩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得如此辛苦,看不到未来,不如死了算了。

    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全无印象,好像突然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

    记忆有一段空白,好似被人凭空从脑中抽离。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而夜里下班回到家时是凌晨5点。

    想要自杀,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他看向摆放管制刀具的地方,所有的刀都整整齐齐地放着,像没有被动过一样。

    可能的确是梦吧。他想。

    可是后来,同样的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回。

    梦里,他拿着刀,想要与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一刀两断。可是后面的画面却是一片空白,他没有放下刀,也没有挥向自己的要害。

    他渐渐明白,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也许不是梦,是自己失去了意识。

    无聊的时候,他偶尔也看看闲书,曾经看到过涉及“人格分裂”的凶杀案。

    他不禁想,我失去意识,是因为另一个“我”出来了吗?

    他查了一些关于“人格分裂”的资料,有些害怕,又很惊喜。他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也完全感知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有时会缺失一段记忆。

    那日在招待所,他确实割了肖潮刚一刀。肖潮刚大约是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拼死反抗,并且还带着管制刀具,一时气势全失,只骂了几句脏话,就落荒而逃。

    他大脑一片混乱,痛苦难当,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杀了肖潮刚,却根本没有杀人的勇气。他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自己的低贱,恍惚间已经举起了刀,可是下一秒,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醒时,他浑身赤裸站在浴室的花洒下,而刀上、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

    可是浴室里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并非来自地板,而是来自他的身上。

    但事实上,他的身上没有血。

    他觉得疲惫至极,好像跑了很长很长一段路,又好像做了很多消耗体力的事。

    从浴室出来,他才看到,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是“他”出现了吗?

    “他”干了什么?

    后来一段时间里,肖潮刚再未出现,他想过一种可能——是不是另一个自己那天晚上威胁过肖潮刚,所以肖潮刚才不再来酒吧?

    直到警察到夜市街摸排调查,他才知道,肖潮刚失踪了。

    他开始心惊胆战,害怕肖潮刚的失踪和“自己”有关,又觉得不大可能。他想去医院确认自己的猜想,却害怕面对现实。

    那个“他”,说不定只是幻觉。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日子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半年里,记忆缺失的现象没再出现过,肖潮刚也像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

    在自我催眠下,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根本不存在另一个“自己”,至于肖潮刚,已经死在哪里了也说不定。

    肖潮刚这样的人,最好是死了——他如此想。

    可半年的宁静被小道里的凶杀案打破,他作为嫌疑人被带到市局,从警察口中,他又听到了肖潮刚的名字。

    这如噩梦一般的名字。

    警察们似乎在追查肖潮刚失踪一事,而他也无法离开市局,时常被带到审讯室问话。

    已经消退的恐惧终于像奔腾的海潮一般翻涌而至,他脆弱的精神濒临崩溃……

    一死百了的想法再次扑上心头,活着真累,苟且过这操蛋的一辈子,不如早些死了投胎。

    他走向墙边,额头重重地撞了过去。

    好似没有察觉到疼痛,因为“他”醒过来了。

    “李立文”几乎不具备人的思维能力,依照本能而行动,像受到伤害的野兽一般愤怒,想要保护李立文,却用了完全错误的方式。

    看着监控视频里发狂袭警的“自己”,嘶吼着“放了他”的“自己”,承认杀了肖潮刚的“自己”,李立文情绪稳定地伸出手,指尖在显示屏上轻轻点了点,眼神竟然有几分释然。

    “原来你真的在。”他轻声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

    “从足迹推断年龄虽然不一定准确,但至少最近几年,痕检科估算出的年龄误差都在2岁以内。在足迹鉴定这一块,李训他们算得上有经验。”花崇扒拉着外卖盒里的蛋炒饭,“既然他们说凶手年龄在57岁左右,那这个‘左右’就不会差太多。”

    “如果没有遇上事故,满潇成今年31岁。”柳至秦吃得慢一些,同样一盒蛋炒饭里还剩下几块焦黄的炸鸡,“从年龄上看,凶手的确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

    花崇放下外卖盒,叹了口气。

    柳至秦抬眼,“怎么了?”

    “我现在不太敢‘大胆假设’了。”花崇拿起随外卖附赠的甜豆浆,一口气就喝了大半杯,“这次是有李立文这个案子突然提醒了我,否则……”

    “‘小心求证’就好。”柳至秦说:“满潇成和满国俊的DNA信息不是正在比对了吗?我们这次求证得这么小心,不会再掉入‘思维误区’了。”

    花崇看看时间,“结果可能快出来了。”

    柳至秦赶紧加快吃饭的速度。

    “别吃这么快。”花崇扫了他一眼,“我先去,你吃完了跟着来就行。”

    柳至秦却道:“等我。”

    简单的两个字,让花崇站起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

    柳至秦将一块炸鸡夹到花崇空空的外卖盒里,“帮我吃一块好吗?”

    “你刚才怎么不说‘好吗’?”花崇没用筷子,两根手指头把炸鸡拿了起来。

    柳至秦笑:“等我好吗?”

    “不好。”花崇两口吃掉炸鸡,抽出湿纸巾擦手。

    “那你要走了?”柳至秦问。

    花崇看了看他外卖盒里最后一口蛋炒饭,说:“你下次少说两句,可能就能赶在我前面吃完了。”

    “我争取。”柳至秦吃完饭,扫了一眼桌子,一副也想喝甜豆浆的模样。

    “少送了一份吗?”花崇帮忙找,自言自语:“还是被谁顺走了?”

    重案组的队员吃外卖都围在一张大桌子上,饮料杯、外卖盒全放在一起,经常出现饮料被顺走的情况。

    柳至秦看了看花崇的甜豆浆,问:“你还喝吗?”

    装热饮的杯子是不透明的纸杯,看不出里面的豆浆还有没有剩。花崇拿起杯子一试,还剩小半杯。

    “你要喝?”他问。

    “嗯。”柳至秦应了一声就伸出手想拿。

    花崇右手往旁边一避,“你另外找根吸管。”

    “哪儿还有多余的吸管?”柳至秦说:“别人顺走我的豆浆,还给我留一根吸管?”

    花崇抿了一下嘴角,有些犹豫。

    犹豫的时候,手中的甜豆浆已经被拿走了。

    柳至秦咬着吸管,慢慢地喝着甜豆浆。

    花崇无奈,“我喝过……”

    柳至秦一边眉半挑,“剩下的正好给我喝。”

    这时,张贸走进办公室,看到柳至秦拿着的甜豆浆还愣了一下。

    就在不久前,重案组的外卖到了,他点的是照烧脆骨丸套饭,商家简直反人类,搭配的饮料居然是冰可乐。

    这么冷的天,他只想喝热饮啊!

    正愤慨着,柳至秦就送了他一杯烫手的热豆浆。

    他既惊喜又感激,还有点不好意思,“小柳哥,你不喝?”

    “我不喜欢甜豆浆。”柳至秦说。

    “那我用冰可乐和你换?”

    “不用,你拿去吧,我没有边吃饭边喝饮料的习惯。”

    柳至秦都这么说了,他当然不再客气,发现饭有些冷了,于是拎着外卖盒和热豆浆去茶水间,打算用那儿的微波炉“叮”一下再吃。

    吃完回来居然看到柳至秦在喝甜豆浆。

    不是不喜欢甜豆浆吗?

    不是不习惯边吃饭边喝饮料吗?

    张贸挠挠头,和柳至秦看了个对眼。

    柳至秦抿唇笑了笑,旋即侧过身,跟花崇说了句话。

    张贸懒得看了,回到自己座位上,打算打个饭后盹——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他的脑子都不管用了。

    花崇注意到柳至秦和张贸对视的那一眼,直觉有鬼,问:“你俩在看什么?”

    “什么看什么?”柳至秦装蒜,“我刚才不是在看你吗?”

    花崇给了他一肘子。

    “哎……”柳至秦还想争辩,内线电话就响了。

    张贸接起,几秒后大喊道:“花队,满潇成和满国俊的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

    ??

    洛城一中,求知楼。

    高一年级平行班的晚自习向来不像高三实验班那样紧张,不用考试,也不用评讲作业。通常情况下,是第一节晚自习由各科任课老师轮流守着,学生有问题要问就上讲台,没问题要问就做作业,也可以彼此小声讨论,只要不影响别人就行。第二节晚自习,老师一般不再守在教室,不是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就是准备次日的教学内容,学生有弄不明白的知识点,还是可以找老师解答。不过因为教室里没有老师,一些学生就懒得看书了,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还有人干脆溜号,男生去操场打篮球,女生去校外吃烧烤。

    学习气氛好的只有几个排名靠前的班。这些班里的学生都是凭成绩考入洛城一中的,刚念高一,就已经定好了冲击名牌大学的目标。

    与之相反,高一(28)班是全年级平均成绩最差的平行班之一,学生几乎全是缴高价进来的,家庭条件都不错,无需寒窗苦读,也有光明前程。

    前不久的期中考试,(28)班表现糟糕,语文这种不易拉分的课目还看得过去,数学和英语居然只有四分之一的人及格,且大部分及格的人都是“低空飞过”。

    不过班主任和部分任课老师倒是见怪不怪。

    这种班在洛城一中,基本上就是被放弃的,什么“艺尖”、“体尖”通通往班里扔,白天的上课时间秩序都混乱不已,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闹,毫无纪律可言。到了晚上的自习时间,就更是一团糟,一半人根本不来上晚自习,一半人即便来了,也是磨洋工,混到打铃了事。向老师请教问题这种事是绝对不存在的,不把老师气走都算对得起老师。

    但今天晚上,高一(28)班的晚自习却秩序井然。

    教室里没有坐满,还是有一些混子学生逃课了,但在教室的学生全都认真地看着黑板,连坐最后一排的都没有吃零食、打瞌睡、玩手机。而讲台上,有一位拿着粉笔,正在耐心授课的老师。

    申侬寒,58岁,鬓发斑白,戴着一副眼镜,虽然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但精气神不输年轻老师,讲起课来,仍是幽默风趣,且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极易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他是一名数学老师,能将数学讲得幽默风趣的人,实在是不多见。

    (28)班的学生最会惹事,但即便是最混账的,也服他,不敢在他的课上造次。

    晚自习开始之前,数学课代表通知说晚上申老师要来讲课,大家都吓了一跳,申老师从来没有守过晚自习,平日正常上课都请过好几次假,怎么会突然要占晚自习时间上课?

    骗人的吧?

    数学课代表说:“嗨,咱们班期中考数学成绩不是特别糟糕吗?你及格了吗?还有你,你才二十多分!满分一百五,你丫才二十多分!申老师可能看不下去了吧。申老师是谁啊,以前高三理科实验班的‘驻场’老师啊,现在带咱们这种班……哎,咱们班再不行,申老师的一世英名也不能毁了呀!”

    学生们哼哼唧唧,说你这当课代表的,不也才考个九十多分吗?丢脸!

    课代表憋了半天,“下次月考你看我考多少分!”

    四十五分钟的晚自习,申侬寒有条不紊地讲着例题,偶尔叫一名学生回答问题,学生回答不上,他也不说刁难的话,让对方坐下,接着往下讲。

    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相继来看了两眼,都低声自语道:“申老师啊,不一般。”

    下课铃响了,申侬寒放下粉笔,温声道:“今天就讲到这里。”

    难得认真听讲的学生们有的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居然说:“我操,这么快就下课了?”

    申侬寒说:“下一节晚自习我在办公室,如果大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坐在最后一排的问题学生举起手,“申老师!”

    申侬寒看过去,“嗯?”

    “您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们上晚自习了?听您一堂课,我今儿的游戏任务都完不成了!”

    学生们大笑。

    申侬寒也笑,“过去忙别的事,疏忽了你们。从现在起,轮到我守晚自习时,我都会来。”

    教室里响起一阵哀嚎。

    申侬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笑道:“你们也是我的责任,带不好你们,我良心不安。”

    第123章围剿(24)

    问询室明亮的灯光下,满国俊的银发显得格外没有生气。

    他一双眼睛毫无神采,像两枚起了雾的、不会转动的老旧玻璃珠。

    “你早就知道,满潇成其实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花崇问。

    满国俊沉默了很久,苍老的双手慢慢握在一起,松弛的颈部皮肤随着喉结的抽动而起伏,像是卡着一口痰的声音从他嘴里散出,答非所问:“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我没几年能活了,给我余生留一些希望,不好吗?”

    花崇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眉心悄然一抵。

    “你不确定,你只是猜测满潇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柳至秦追问道:“你在心里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个猜测,却没有求证?”

    满国俊老旧玻璃珠般的眼球艰难地转了转,“我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和你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系吗?他都被砸死多少年了,你们还揪着他不放。有人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得到了应有的赔偿,我从来没有想过找谁报仇,我也不知道有谁会为他报仇。”

    花崇眸光暗下来,逼视着满国俊,几分钟后突然站起身,向问询室的门边走去。

    柳至秦回头,“花队?”

    “我去抽根烟。”花崇说,“很快回来。”

    门合上时,柳至秦再次看向满国俊,在对方浑浊的眼中看到许多复杂的情绪。

    满国俊对亲子鉴定结果并不意外,也并不愤怒,却说出了“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这种话。

    显然,满国俊早就因为某些原因,猜到了满潇成非己所出。

    这几年,他对向云芳、满潇成的态度也佐证了这一点。

    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活在怀疑中,既想求证,又不敢求证。

    像李立文一样,他害怕面对现实。

    一天不知道真相,他就能欺骗自己一天,却也在痛苦中挣扎一天。他一边恨背叛自己的妻子和不该出生的“儿子”,一边渴望真相不要到来。

    之所以会有这种矛盾的反应,大概是因为他曾经非常疼爱满潇成这个“儿子”。

    他难以接受自己倾注了心血的孩子是其他男人的骨肉。

    如此复杂的感情与人性,会催生出什么结果?

    柳至秦十指交叠,撑住下巴,一边凝视满国俊,一边往深处思考,试探着问:“你知道满潇成的生父是谁吗?”

    满国俊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不知道。”

    “这个人可能与最近发生的案子有关。”柳至秦逼问,“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我不知道。”满国俊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根烟的时间,花崇回来了。

    门一开一关,灌进一阵冷风。

    花崇将烟盒与打火机扔在桌上,手里拿着满潇成一家的调查报告。

    打火机撞击桌面发出的不小声响令满国俊下意识朝他的方向看来,但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

    “在满潇成参加工作之前,你的妻子向云芳是你们一家的经济支柱。她在量具厂工作,是一名组长,虽然收入不高,但胜在稳定,端着的是铁饭碗。”花崇说:“但你,四处给人看店的钱只能够补贴家用。”

    满国俊眼神空茫,唇动了几下,似乎想争辩,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缩了缩肩膀。

    “不过在和向云芳结婚的时候,你也在量具厂工作,并且是你们厂子里的生产模范、优秀工人代表。你的工资比向云芳高,职位也比她高。”花崇语气平平,如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们本来可以稳稳当当地过下去,但在满潇成7岁那年,你遭遇了一次生产事故,一柄钢刺戳穿了你的肠道。”

    满国俊垂下头,低喃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是什么量具工人了。”

    “量具厂承担了你的治疗、护理费用,但你虽然伤愈,身体却落下永久病根,根本好不起来。出院之后,你已经无法胜任原来的工作。量具厂体恤你们一家,将向云芳调到你的岗位上,工资一分不少,还增加了一些补助,而你被调去看守库房。本来这个安排对你来说是好事,工作清闲,适合调理身子,还有一笔稳定的收入。”花崇顿了顿,又道:“但你不愿意。在看守库房半年之后,你就从量具厂离开,开始去各种私人小店里打零工。”

    满国俊不说话,眼珠却一直不安地左右摆动。

    花崇往前一倾,“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量具厂守库房吗?”

    满国俊始终不语,眼珠摆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柳至秦看了看对峙的二人,难得地发现,自己没能猜出花崇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不愿意说吗?”花崇下巴微扬,“那我就只好随便猜一猜了。如果猜得不对,麻烦你别太介意。”

    满国俊不安地动着身子,喉咙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节。

    那音节像是刻板的拒绝。

    花崇没有理会,“满国俊,你曾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你们家里,你是顶梁柱,是收入最高的人,你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你把自己当做一家之主。但事故让你失去了健康,进而失去引以为傲的岗位。向云芳不仅取代了你在工厂的地位,还取代了你在家里的地位。”

    满国俊攥着拳头,轻声说:“没,没有的事。我们,我们是一家人。”

    “你们当然是一家人。你受伤之后,性格大变,时常生病,去医院简直是家常便饭。向云芳坚持照顾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