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溢出的妄想

    金蔷薇厅内灯火辉煌，烛光映照着穹顶上繁复的金蔷薇浮雕，使整个场地笼罩在一片暖金色的辉光之中。

    四面观众席呈阶梯式环绕舞池，最高处是贵族与教会成员的专属座位，被金色镶边的雕花拱门和半透明丝绒帷幔半掩着，给那些身份尊贵之人提供足够的隐私。

    而正对舞池的中央，王室专属的看台静静伫立，雷缪尔正待在那里，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俯瞰着即将展开的比赛。

    乐团已就位，琴弦拨动，舞步即将开始。

    梅莉娅看了看自己的登场顺序——倒数第二个。对她来说无所谓，什么时候登场都一样，毕竟这可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第一场竞赛轮到她登台时，梅莉娅刚一踏上舞池，便被周围的氛围惊了一下。

    四周观众席上的人影清晰可见，贵族、教会、王室成员，甚至是那些她原本不愿意去注意的人，比如西蒙，比如卡斯帕，他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感觉自己正被审视着。

    然而，今天的她，不会有任何畏惧。

    这是她的舞台，她生来就该在这样的地方闪耀。

    随着乐队的演奏，她缓缓扬起下巴，裙摆轻盈旋转，步伐如流水般流畅，华美而精准。

    她的舞姿毫无瑕疵。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步伐的变换，都牵动着在场观众的目光，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身居高位的蒙特朗世子此时举起单柄望远镜，凝视着舞台上的梅莉娅。

    黑色丝绸的裙摆随着她的旋转而扬起，银色的暗纹低调而精致，像是夜空中的星轨。

    他视线微微下移，落在礼服的腰线与裁剪上——那是他最初让工匠修改过的地方。

    这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他早在她入学前便准备好了这件礼服，打算作为入学贺礼送去维尔莱恩府，伴随着每月寄送的匿名信。

    起初的款式并非如此拘谨，腰身的线条更加贴合，领口的弧度柔美而大胆。

    但当他看到成品时，阿尔诺认为，这件礼服应当是她每夜跪坐在他的身上的衣物，而不是展示给所有人欣赏的舞裙。

    于是，他让工匠修改了它。

    层层丝绸收拢，精细的银线勾勒出低调而优雅的纹理，那是专属于他的象征，隐匿在柔软的布料之间，不显眼，却无处不在。

    腰线被精心裁剪，完美贴合她的身形，却不会过分紧束，裙摆柔软流畅，步步生辉。

    一举一动间，她被彻底裹在他为她编织的影子之下。

    镜后的目光逐渐暗沉。

    她站在那里，明媚自信，裙摆轻轻摇曳，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她的一颦一笑，裙角的每一次轻扬，都在被窥探、被欣赏、被评判。

    她被目光围绕，被赞美、被倾慕、被渴望，然而，这些都不应该属于旁人。

    他缓缓摩挲着手套的边缘，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是属于他的。

    早在她察觉到之前，她便已经是属于他的了。

    即便她不曾明白——她身上的一切，早已被他的意志所掌控，所有的事都不会超出他的预期，这次也一样。

    另一边的教会席位，卡斯帕静静地看着舞池中央的少女，眼神无比冷淡，然而那份克制下隐藏着令人胆寒的压抑情绪。

    她在舞动，身躯随着音乐旋转，裙摆轻轻扬起，那银线的暗纹，是一道属于某人的印记，在她的身体上低调地宣示着归属。

    卡斯帕的牙关悄然收紧，细微的挤压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几不可闻。

    她不该这样——

    她不该穿着这样具有归属意义的服装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该让这么多双眼睛窥视她的一切，她不该成为这些人眼中的风景。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懂这浅而易显的道理。

    卡斯帕的牙关越咬越紧，胸腔内的烦躁与怒意被一点一点点燃。

    她应该是纯净的，应该是神圣的，应该是高贵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自觉地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裙摆的扬起，都像是在邀请更多目光的侵占。

    他的愤怒一点一点地累积，一点一点地渗透到每一根神经之中。

    又来了。

    这股莫名的冲动，像是要将一切撕碎般的怒意，从胸腔深处翻腾而起，逐渐渗透进他的血液，燃烧着理智的每一寸边界。

    她需要被修正，需要被净化，需要被……

    “卡斯帕。”

    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晨祷时教堂穹顶洒落的钟声。

    西蒙正侧头看着他，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目光中没有责备，也没有质疑。

    卡斯帕的思绪缓缓被扯回现实，所有翻涌的情绪和妄想在这一刻被骤然压制，他的眼神微微一滞。

    他又没能控制住。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落在沉重的盔甲之上。

    ——盔甲的银光逐渐褪去，金属的质感被血液所覆盖，赤红色的液体缓缓渗透进缝隙，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侵染皮肤，如同粘稠的罪孽，附着在他身上，无法洗净。

    那些血不是他的，但它们像是某种标记，昭示着他所执行的一切使命。

    他的世界总是如此。

    破碎的、扭曲的、不完整的。

    现实与幻觉交错，真相与谎言难以分辨，有时候，他甚至无法确定，眼前所见是否真实存在。

    那些声音、那些影子、那些缠绕在他脑海深处的幻象，如同盘踞在暗处的藤蔓，一寸寸缠紧他的喉咙，吞噬他的理智，让他时刻游离在理智的边界之外。

    梅莉娅是个特异点。

    她从未在他眼前变得扭曲，她的目光始终鲜明，带着好奇与直白的真诚，看向他的时候，眼里不会映出那些他无法理解的扭曲幻象。

    他本该像以往那样，将一切扰乱秩序的存在从思维中剔除，可她的影子却顽固地滞留在意识深处，挥之不去。

    无形的束缚正在悄然松动，如沉入海底的锁链，在不知不觉间，被微不可察的潮流侵蚀。

    卡斯帕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归于平稳。

    音乐仍在继续，舞步轻盈流转，光影交错之间，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华丽的盛宴之中。

    而他们的影子，则在璀璨的光辉之外悄然交错，缓缓升腾，彼此纠缠，最终消融在无尽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