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sterDeares
当一个人挨饿太久,神经系统便会警醒起来,它加速分泌激素,让饥饿的大脑睡不着,连梦一场美餐都做不到。 这种远古时代便存在的生理机制,是为了提醒那些打猎不努力的家伙,没吃的就抓紧时间去觅食,不然死得更快。 只是,现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活人可以吃的东西,找了也没用。 这个隶属于地狱的监牢,是座没有大门的古堡,悬在冥河的源头之上。 已经很久没有人会从窗户探出头,痴看水中的月影了,古堡的主人习惯了幽闭的生活,只觉得那清净的光芒是一种打扰。 最近,却有一位新来的少年,频频对着窗外眺望。有时他也低头,和古堡外周漂浮的亡灵谈话,为这寂寥的地方,增添了一丝无用的生气。 上一次有这种事,还是千万年以前,连那冷漠的月光都感到稀奇,忍不住投去注视。它细细观察少年漆黑的眼眸,猜想他所思所想。最后断言,他忍受不了太久孤独。 丹尼尔已在此待了四周,如今是第四周的第五天。 这一天又快结束了,什么都没做到,他收回目光,重新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忍受饥饿和寂寞。 “嘎吱” 有人推门进来,问他好不好,要不要喝水。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她手中陶土制的水碗是暗沉的米色,衬得她的肤色更加苍白。 冥河的水,也是天上降下来的,只要用合适的容器接取,接到的便是纯净的,人类可饮用的水。 她把水碗递给他,给他水喝。 甘甜的水。 丹尼尔犹豫了,他想和她说话,却没有叫她姐姐,而是叫她的名字。她坚决摇头,说不要那样叫,她抛弃那个名字了,她决定了。 “叫我温吧。”她得意地讲,“这几天,我找人推演了一下,等我回到人间,我会有妈妈,她会给我这个名字。那人还算到她会离婚,所以最后,我和一起她姓林。” “好的,”只一瞬间,他的眼里有了久违的光彩,“你决定了是吗,那我们可以一起去那个通道——” “我自己会有办法的,你不用管,”她说自己不急着离开,只是动了相应的心思,“如果我跟你出去,整个空间都会失控崩塌。等时间到了,你自己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的口吻不容置疑。 “好的,温。” 他勉强地笑笑,表示记住了她的新名字。 温揉了揉丹尼尔的头发,问他是不是睡不着。 “要和我躺在一起吗?”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问。 是的,她已经在这个空间度过了许多岁月,她敢说自己相当老成。即使看起来都是十六七岁,面前的人和她一比,仍然只是孩子。 何况,这是她的弟弟,没什么好介意的。 没听到回答,她自顾自躺下,靠在他身旁。 感到他呼吸停了,她抱了抱他。 拥抱的时候,神经系统会感到幸福,它加紧分泌内啡肽和催产素,纾解人体的紧张和痛苦。 他依然绷紧着身体,但她没有放手。拥抱总是好事,何况她弟快饿死了,一个人熬,很痛苦。 “很饿的时候,可以咬我的手臂,下口轻点。”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主动拿手给他咬。 “不行,万一真的咬你了怎么办。” 他立刻拒绝了。 即使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好像后悔自己没有多犹豫几秒,再在犹豫中答应。 “我会出去的,到时候就没事了。前几周也挺过来了,我不会饿死,我只想要你完好地离开这里。” 他努力发出声音,想要她听。 没谁回应。 过了很久,有人搂过他肩膀,有人靠近了他。 这人狠狠咬了他一口。 好痛,他强忍住没有叫。 “我知道你肚子饿得痛,但是痛上加痛,就不那么痛。” “你可以咬回来。” 她真诚地邀请他。 “不好,”他声音吃痛,却还要凭着理智说话,“你太瘦了,我不能咬你。如果你变健康了,再和我说这个。” 噢,又是在劝她离开,她说她不知道,她还在犹豫,她还留恋。 但他是对的,总有一天,她会走,会忘记这里的事情,开始新的生活。 “我感觉,我被这个地方改变了太多,都不像我自己了。” “因此,走之前,我希望理清楚我和珀西之间的问题。这有点难,我暂时走不掉。” 她捏了捏弟弟的脸,叫他不要摆出这副表情,她会找到办法的,不需要别人帮忙。 “你好好挨饿吧,是你自己要来的。” 她笑嘻嘻地,继续揉他的脸。 “我会送你走的,不用担心我不跟上。” 她说,等到要走的时候,她会从秘密隧道逃跑,逃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重新去做一个小女孩。 所以,等他出去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叫做林温的女孩,那也许就是她。 “但你还是不要去找了,”她又说,“珀西会发现的,这样很麻烦。所以你不要去找了,也许我会来找你。” “到时候,等我主动来找你。” 她说着大话。 “你想起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丹尼尔问林温,问她记起了什么。 “呃,你说睡在一起吗,”温没想到还得就此展开讨论,“好几次,比如野营的时候?我们住一个帐篷里。” “还有,以前我偶尔跑过来,说想和你聊天,其实只是想躺在你卧室的床上。它真的很软,比我躺过的所有床都软,那时候你还很小,十岁左右吧。” 这实在是把自己的形象越描越黑,林温赶紧转移话题。 “不过,很多关键的事情我完全没想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前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这样。等下,你别告诉我,我真的不想听。” 温紧张地说。 “嗯,我明白。你不喜欢那个名字,孤儿院起的。” 他声音很轻。 轻到她不仔细听,就要落到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哦,这样。也是,”她顺手打开了床头灯,在黑暗里聊天怪怪的,“我现在的名字就挺好的。” “你还是得叫我温。” 她确定极了。 丹尼尔点了点头。他瞳孔照进了台灯的光,可还是暗暗的,他状态很糟。 他说没关系,只是看起来不好,艾略特的术法起了效果,外伤不怎么严重。 骗人的,绝对是骗人的,就算本来还好,伤口被她泼了水,也会感觉很难受。 “对不起,”她道歉,“我帮你弄吧。” 没事,他摇摇头,说他自己会解决。 慢慢地,他转过身,朝向侧柜上的操作台,准备更换伤口的敷料。 她问自己该怎么帮忙。 他说不用。 他很明确地说不用。 “无菌手套的尺寸不适合你。” 他又一次确定地拒绝。 好牵强的理由,可是也不好反驳。 “那你要我出去吗。” 温交叉双手。 “你不是说,需要见我吗。” 他平静地拆掉被打湿的敷料,装进了密封袋。 是吗?温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确实有事情想聊,可聊什么好呢。 其实,她没有想起特别多关于丹尼尔的事。他倒是经常作为某些尴尬场景的背景人物出现,在普通的回忆里,反而不太多。 过往的生活中,也许她有尽力和他好好相处,可那都是些普通的日常,褪色的回忆,最鲜明的挥之不去的烦心和忧愁,大都和他无关。 一开始,她总是紧张地扮演一个好姐姐。他能说近乎完美的中文,是她身边唯一可以顺畅交流的人,她希望他需要自己,这样她就有容身之处。 嗯,这是最开始,但这个阶段好像很快就过去了。残存在她印象里的丹,通常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看起来那么安静,却总坐在她身边,和她说很多话。 可她也不太记得了,那时,都聊些什么呢?她很难把记忆中的弟弟和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他们不太一样。 生活实在是离奇又充满巧合,从何说起呢。 那就,聊聊巧合吧,她问丹尼尔,会觉得奇怪吗,她和苏莉温的昵称一样。 “小时候,她一直让大家叫她苏莉,上到中学,才改变了想法。不过,我一般只用名字称呼她。” 他换上了新的医用胶带,他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你快点躺下吧。” 温帮助他躺下,卧在靠枕上,又手忙脚乱地掖好毯子——好吧,这都不是她做的,她没帮上忙。丹尼尔不想要她帮忙,他执意要自己来。 “既然你没事,那我去珀西那里了。” 他不拿自己当伤患,那她也不客气,反正他受得住刺激。 丹笑了。他目光带着笑,投向她又移开。 他叹气,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扶起身,尽力坐直一点,试图正式地开口。 可这些行为牵动到了肌肉,揪痛了他的心脏。疼痛,他避开她的眼睛,安静地深呼吸。 “你想要我留下?” 她问他。 温关上灯,在黑暗中换回了自己的身体。她害怕有人突然进来,解释不清,并不是什么别的。 “我们聊聊天吧。” 听不到回答,她从床的另一边爬了上去,不好意思躺着,她屈着腿,坐在毯子上,坐在他身边。 他没有动。 温戳了戳他的肩膀,确认他还活着。 “我有点疑惑。”她开口说。 其实更多的是慌张,或者说紧张,就像当年刚刚见到他,她踌躇,她思索。这个陌生的男孩,影响着自己未来的生活,她不确定该怎么对待他。 “我在想,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为我做这么多呢,我不明白。” 仅仅因为,曾经是姐弟吗? 可是,那真的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至少他,早已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十几年的时光,他应该有很多办法,让自己不再孤独。 “你忘记的事情,就是不那么重要的事情,无所谓的。”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从容,“而且,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 “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从一开始,你就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