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循环
宴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笔下那个名叫封铭的反派太子,竟然脱离了剧情。 为了让自己的爱人活下来,他不断地重生,不断地尝试改变命运。 可他所有的努力最终都没能如愿以偿。 他还是会眼睁睁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他很痛苦,痛苦得快要疯掉,痛苦得如坠深渊。 但无论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把最柔情的那一面都留给她。 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爱她,为她做那些琐碎事情。 哪怕,他们的相爱,甚至不到半年的时间。 中间还要除掉每一次初逢,她对他的恐惧与防备慢慢卸下的时间,以及她慢慢爱上他的时间。 是的,她不记得他。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些过往,靠着那点短暂到不行的与她相爱的回忆支撑他走过每一个十五年。 其实他不必要选择随她而去,他完全可以去过自己的人生,既然可以重生,那他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可以寿终正寝,然后再去过下一世。 可是他没有,从爱上那个人开始,他的每一世,都只活了十五年。 从那个假公主的出现开始,到他爱的人的死亡结束。 在她离开之后,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殉情。 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他的每一世,都只为她而活。 终于,他在不间断地折磨之后,做了一个叫人心碎的决定。 于是最后一次,他没能等到他的爱人。 他忏悔着,煎熬着,度过了十五年。 他本以为,不断的失去已经足够让他痛苦了。 没想到更痛苦的,却是她不再出现,不再与他相爱。 他倒在那座每一世都会为她建造的藏书楼顶,抱着自己,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 时隔五年,宴碎再次从睡梦中惊醒。 那种心悸感再次如潮水席卷,心脏痛得仿佛快要死去。 她揪着胸前的衣襟,再一次被痛到泪流满面。 窗外天色渐明,她只是坐在床上,竭力喘息,呜咽落泪。 好不容易才慢慢缓过来,她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摸床上的那本书。 不见了。 她难以置信,跳下床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个遍,甚至跑去书房找。 却始终找不见踪影。 连忙打开电脑,发现这本书的原稿也不见了。 无助与慌张涌上心头,她打电话给出版社。 现在刚刚天亮,而且昨日刚收年假,出版社的人甚至还没有上班。 他们答应会尽快帮她查一查。 焦虑不安地度过了一个上午,她收到了出版社的邮件。 他们告诉她,并没有收到过她的投稿,也并未向她寄出过所谓的样书。 不可能。 那是她花了一整个冬日亲手写的书,她昨天晚上甚至还亲自拆封,捧着它躺在床上阅读。 怎么会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 事实上就是没了。 凭空消失。 如果不是她记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它存在过的痕迹。 宴碎找到被遗忘的名片,再一次联系上了那个教授。 教授还在年假中,他们通过邮件联系。 可是对着键盘,宴碎又半晌无法敲下一个字。 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些脑海中的记忆如此荒诞无稽,简直是天方夜谭。 甚至连创造出那个世界的书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毫无依据。 宴碎有些挫败,关了电脑。 她又去了那家叫做缪斯的咖啡厅。 店员早已对她熟悉,每次来她都会喝一杯主推咖啡,坐在落地窗前。 这次也不例外。 她望着窗外发呆,心里的空洞好像越来越大。 却找不到东西来填补,也不知去往何处寻找。 渐渐的,她自己都快要分不清,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那些热爱,那些痛苦,那些纠葛,那些不舍,都只是她一个人臆想出来的梦境,随着时间的推进,又慢慢被她淡忘。 宴碎意识到,连它们在自己记忆里的痕迹,也快要消失了。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人记得。 没有人记得那个不存在的世界,没有记得那个为爱痴狂的人。 她抓不住这种消失的感觉,于是只能趁着她的记忆完全湮灭之前,尝试将它们写下来。 这一次,不是创作,是记录。 可是当她第二日再打开电脑,那些文字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连一个空白的文档都没有留下。 即便用纸笔写下,第二天也会回到一张白纸。 她抱着电脑无助地落泪,将白纸捏出皱褶。 好痛。 梦里她不断被病痛折磨时都没有这么痛。 被用尽刑罚时也没有那么痛。 从藏书楼一跃而下时也不痛。 可当她发现自己无法阻止自己遗忘时候,却痛到快要死去。 他笑起来应当是很好看。 他爱给她描眉挽发。 他为她建了一座藏书楼。 他们一起去茶楼听书,去江边垂钓,看雪山日出。 他总爱说想她,明明才相隔一个时辰不见。 他爱逗她,喊她妹妹,但更喜欢唤她碎碎。 他带她去过很多地方,他很努力地,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 可不可以,不要让她那么快就遗忘他? 他记了那么久,爱了那么久,可不可以,不要让她那么快就把这一切彻底遗忘。 可是后来,宴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 为什么会抱着一堆白纸,泣不成声。 只记得有个记不清样貌和姓名的人,时常出现在脑海。 可她想不起来,捡起满地白纸,堆迭整齐,放在书桌上。 窗户没关,她刚刚关上书房的门,风吹进来,又散落遍地。 晚上下了一场清寒的春雨,淋湿大半,她干脆全都扔进了纸篓里。 再后来,她几乎彻底忘记了。 唯一留下来的习惯,就是在那家咖啡厅里坐下喝咖啡。 闲时,便独坐一天。 忙时,匆忙喝完半杯。 然后,继续奔向明天。 生活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直到那一天,有个人在她对面坐下来。 冷淡清俊的陌生脸庞,有种不属于人世间的凉薄。 他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明明就坐在她的面前,声音却仿佛自远古而来。 “比起无休止的循环,宴碎小姐或许应当主动破局。” 宴碎抬起头,不明所以看向他。 他身后不知为何似有一道光,让他逆着光的脸看起来很不真切,一双眼睛神秘且深邃。 “看来,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忘了。宴碎也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好像再过一段时间,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记忆是完整的,什么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那人手指动了动,自顾自往下道:“那本书,在五年前的你手里,五年前的你看完之后,会忘记这一切,五年后的你,会再次将它创作出来,然后,它又会再次去到五年前。就是这样不断循环,没有尽头,无休无止。” 宴碎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又好像一听就懂。 好像他一语就能将她心中的空缺道明。 张了张嘴,最终,她只能毫无意义地问:“为什么?” 对面的人嘴角勾了勾,若有似无的笑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想跳出循环改变这一切吗?” 他说:“今天晚上,那本书会再次出现在你家,你会再次进入到你创作的世界当中去。” 信息量过大,这样荒谬的事情,宴碎竟一时忘记了语言。 “让他杀了你,只要他亲手杀了你,就可结束这一切。” 他看着她,又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笑,那笑容却像窗外的春雨。 清冷,寡淡。 “当然,我指的是结束他的痛苦。毕竟,你很快就会遗忘这一切,而他,将永远铭记,他比你痛苦得多。” …… 宴碎走后,有个男人走近,在她方才的位置坐下来。 他眉眼间的气质冷淡且疏离,漠然到有些冰冷。 他将视线落在窗外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上。 “你就那么确信你会杀了她?” 男人静默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会。但如果封铭没有杀她,我就不会坐在这里。” 对面的人又出声问道:“那等她再次醒来,你们是不是就可以相认相爱了?” 闻言,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爱的是封铭,不是我。” “你不就是封铭吗?” 这次,男人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服务员走近,将她刚刚喝的那只咖啡杯收走。 他的视线追随过去,许久,才自言自语一般,轻喃出声。 “……我不是。”